我就这样平静的和她同住了很久,每天都是平静而富有幸福气息的。直到高考前没多久的时候,我在公交站被一个陌生的女人拦住:“你是陈平晏吗?我来找你妈妈,但是我已经联系不上她很久了。”“她已经死了,工厂事故。”我很平静地回复她。“能带我去看看她的灵位吗?”她声音哽咽,“我没想到她是我们所有好姐妹里死的最早的,当时她是最不争气的那个,早早就嫁了人,连书都没读完,后来跟她的联系就少了……带我去看看她吧。”梁小芸要跟着我一起去,我就顺便带上了她。我带着那个阿姨去了很久没回的老屋子。进了屋,抬头就是我妈黑白的照片,旁边还摆着一盘打了蜡,几乎不会腐败的橙子,她就那样边哭边说着,一直说到了傍晚,也到了饭点。我想着他是来看我妈的,就带她去吃了饭,她在饭桌上一直沉默,吃的也不多,饭后也把我们捎回了云雅苑门口。正要离开,她突然叫住我,说要单独跟我说两句话,我们就一起去了那个老屋子。她自称姓徐,是我妈的发小,从小一起长大,这次回来看她,是因为他儿子要在首都结婚了,她也跟去,就再也不回来,这次来是来跟我妈道别的。“平晏,阿姨也算是跟你的长辈了,又跟着儿子在外面历练,那么多风风雨雨,什么没见过呢?你和你那个同学这样,也没有一点对得起你妈的在天之灵,你要让多少人戳你、戳你妈脊梁骨啊。”她清了清嗓子,又喝了一口水,“哪怕先不说这就是违背纲常人伦的,就你那个同学,连鞋和书包都是名牌,说话都带着点南方口音,等人家回了老家,去了大城市,见着了更多莺莺燕燕的,人家还能不能看上你又是另一回事,人家气质好,个子也出挑,见识也广,人也漂亮白净,你怎么去她那边,去念书谁供着你呢?依仗着人家供你吗?去打工她家里人能看上你吗?你一个月工资都买不起她一套行头,也没有学历,在大城市就是底层打工仔,吃喝全看老板脸色。她是现在在着穷乡僻壤遇见你了,可是这地方寄个信都加一半邮费,人家回了老家怎么想你能知道吗?孩子,眼界的差距是要命的啊。”我端起水杯抿了一口,随后说:“首先违不违背我不在意,别人爱戳就由他们去吧,她家庭条件好,心也坚毅,不会活在着一亩三分地的流言蜚语里。她回了老家,看上了别人,那就由她去吧!我没必要为了一个猜想结束,我也知道我们有差距,那就能补上最好,补不上我就当这是一次宝贵的体验了,徐阿姨,你不用劝我什么,我这么多年长大,我妈也没喂过我几天,她的生恩,我一天天花着自己捡破烂的打工的钱给她吃饭,没有哪一天给她饿着了,也陪着她离了婚找了工作,我觉得我没欠她太多,她既然没养多久,也没必要对我的成长指指点点。我们聊点别的吧,徐阿姨,我记得您曾经是做复读培训班的……”“是的,但是现在不做了。你要是想报,我可以给你讲讲流程……你妈也希望你好好学吧,至少别和她一样。她以前每次路过公安局门口都想改了她的蠢名字,却没有一次付诸行动的……”我们聊了很久,她却没有再一次提起我和梁小芸的事,也许是她和我妈一样失败的婚姻让她想起了没有爱情的婚姻连“爱情的坟墓”都不是,它是“女人的坟墓”。我离开了老房子,回了云雅苑,第一件事就是扑上去给了梁小芸一个拥抱,她的怀抱柔和,和我同款的洗衣粉香味就包裹了我。我突然感觉到了无助,就像是这个珍贵的体验要到期了,我却找不到一分钱用来续租。我的手机晒得滚烫,被我胡乱扔到了桌子上,我发现我能理解她可能不会发生的变心,却无法接受她因为我对这操蛋的生活无能为力而离开,我有一瞬间是想哭的,但是焦躁却让我无法流下一滴眼泪。我在吃饭的时候语序颠倒地向她说明我想再读一年的事情,我怕她因为遥远的距离而放弃,她却平静的接受了,甚至我能看见她眼里轻微的欣喜。“她是真的希望我好,也不必须让我好。”我想。那一年后来我办了休学,亲自接送小芸往返考场,我还是骑着她的自行车,不过那几天改成了我载着她,我轻轻哼着歌,问她紧张吗,她笑着,轻轻散落的额发在阳光的照射下发出金色,眼珠也透露着澄澈的褐色,手还是白皙纤细,抓着文件袋,随着前进一下下晃悠着里面的身份证,发出咔哒咔哒的声响,风吹过柳枝,把树叶挂在我头上,她伸手替我摘去叶子,却答非所问:“沈安,我爱你。”我愣了一下,随即回答“梁小芸,我也是,我爱你。”在高考结束后,她又多留了两个月,给我补习知识,她说这要趁热,慢了可能就忘掉了。然后我去火车站送她,她要坐火车回去的话,就是四天三夜的车,再倒一个一整个白天的动车,我拉着她比上次回去重了两倍不止的箱子:“我会努力,去找你的。”“我很期待,也一直在等你。”

那天之后,我重新回到高三的学习生活里,每天都忙的晕头转向,也开始去对面有食堂的学校里蹭饭,我住回了老房子里梁小芸要把云雅苑租的房子多续租一年,我没答应她。我还是跟以前一样上学下学,呆在陌生的班级里,每天早起去背书,晚上也参加了晚自习。我靠着那些赔偿款和这几年攒下的钱,也顺顺利利生活到了一年。期间梁小芸没回来过,倒不是她已经把我抛之脑后了,而是沈姨又病几次了,大小手术做了,身体还在恢复期,离不得人。我也发信息表示了理解,毕竟病这东西、也是由不得人的。高考完的那天,小芸是请假回来的,她说这样大的时候,一定要亲自捧着花来接我,我给她发去了考场和时间,一出来就真的见到了她。一年过去,她变化不大,就是看着人更精致了,抱着花站在人群里,一眼就能看见,我真是想她很久,接过了她手里的花倚在腿上,就直接抱住了她。她身上多了似有似无的香水味,还有她已经留长了的头发轻轻散落在我脸侧。她拉起我的手,絮絮叨叨和我说许多话,许久不见,有些小事又不好总是发信息,只有见到了才能细细说出来生活这一年的大大小小事情。我带她先回了住处本来应该送她回她定好的酒店的,她却还有不舍,我就拉着她回了现在我的住处,旧房子已经规划拆迁了,我也不能回去住了。这一处是安置的房子,却又有不速之客找上了门还是那群该死的讨债鬼,自从我爸听说老房子拆了,我又惦记上了我的钱,至少那些人说,“你爸说了,欠款问你要。”我不厌其烦,却也没什么办法,只能一次次扯皮把他们弄走。可是今天他们却和以前不太一样,其中一个站出来说:“这是你爸的欠条,他死了。他欠的太久,我们打了他敲打敲打,户口已经销了。”那个领头的钳制着我,另一个抓着梁小芸“赶紧还上,不然你的下场也一样。”他拎起铁棍,在我胳膊上敲了一下,我甚至感觉到了骨头的嗡鸣。他们威胁了,也留了日期,就又呼啦啦地走了。我想起小芸细嫩的胳膊,用另一只手拉起她,直奔外面诊所,她似是半天没缓过神,还摸着那块红肿的地方。医生检查了她的胳膊,万幸是没什么问题,给开了点外用药就放我们回去了,我也深知这些人的手段,今天他们带着铁棍子来,这钱还不上的时候就可能是带着刀子来。我坐在酒店柔软的床上,轻轻拉着她的手:“我这个情况你也看见了,其实你……”“我应该来看你的,沈安,我以为你家里给你的所有事情都结束了,我以为你终于可以自在的生活了,但是你还是被他们打扰的不得安生,如果我不是自己回来看看你,你都不会告诉我这些。”她似乎是陷入了一种悲伤里,“我不来看看你,你就过的一点都不好,你现在比我走那时候还瘦了,身上也多了那么多伤痕……其实我一直看得见你最纯粹的地方,可是这次他们是带着那么多武器,又是那么多的钱,还不上怎么办呢?其实这次我来,我妈妈也来了,我们可以跟她借钱来……”“我想了很多办法,包括你说的这种,可是我拿了你的钱,却又还不上,这……”我移开了和她对视的眼睛,“我差的不多,只差三分之一,剩下的有赔偿款和拆迁款顶着。梁小芸啊,我真的想摆脱这令人作呕的过去,我想亲手了结这一切。而我能做到的事情,我想自己尝试一下。”我说着,不知不觉泪水已经染湿脸颊。我见过依附伴侣的女人,我见过乞求吃食的小猫,我见过唯利是图的亲人,我见过本性难移的母亲,我见过趋利避害的父亲,我也见过赤诚善良的心,见过尊重,见过慈父慈母,见过和和美美的家庭。我从小到大的苦,相当一部分来自家庭,我陪我妈离过婚,没能彻底断绝;我埋葬了我妈,断绝了亲情,也没阻住;我和我爸断绝关系,也挡不住;我送别了和他们有关的亲友,也没能成功。可是这一次还了所有的钱,我就彻彻底底跟他们没有关系了,我就能离开我的家乡,去自在地追求新的生活了。我知道我身上有缠身的烂事,所以我不能还没接触她的家人,就先欠下很多很多钱。我很少一意孤行,但是这次却过于坚定了。我其实很对不起梁小芸,先是要复读,异地分离一年,又是整出了这一档子事,又把时间一拖再拖,就为了我微不足道的面子或是愿望。她没有说理解或是不理解,她只说:“我相信你不用很久,我把我地址发你,我期待你亮闪闪的来找我。”她说:“我觉得我们能一直在一起的,就像我的…两个妈妈一样,虽然听起来很幼稚,但是我相信相爱的两个人会一直在一起。”她走的时候,我没送她,我还在中介那里焦头烂额地讲着,希望能把那老房子的回迁房买的高一点,没有房产证,我只能把价格折了又折,然后在市场上四处寻找买家。我抽空报了志愿,又申请了一年休学。我虽然一直很倒霉,但是可能真的如杨雨霏所说,运气是可以积攒的,我那套看起来就空中楼阁的回迁房,竟然真的卖出去了,拿着所有的钱,我找到了已经垫付了一笔钱的债主,他似乎是惊喜,收下了钱勾销了欠条,也没再揪扯什么。

那时候已经是深秋,天气很冷,还能看见人呼出的白气。我还戴着那条红围巾,拨通了梁小芸的电话,我激动的想向她分享这件好事,她也接起来听我细细说着。我立刻订下了火车票,辗转5天,终于到了梁小芸的家乡,我拿着她的学校地址,和许久以前发给我的课表,我没有告诉她我是什么时候到的,所以我抱着花,拎着我唯一的行李包,直奔那个地址而去。

这里的秋天不太冷,我打了电话,等待的时候都出了一层细汗。我抱着订好的花束,在听见背后喊我名字的声音响起,转过头去拥抱了我的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