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这里。”麦宜用魔语轻声说,“我来带你回去了。”
女人似乎听见了她的回应,缓缓闭上了眼睛,呼出了最后一口气。随着她最后一丝气息,麦宜看见了从她身体中缓缓流出的像是粉尘一样的绿光,带着生命的活力,调皮得像是一位少女,盘旋着升上了天空,然后又忽然放松了所有的力气,沉入地底。
男仆站在她的身后,本想阻止她,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停下了脚步安静地看完了这一切。他看不见那些绿色,他的眼中只剩下麦宜纳尔。藏在窗户后面、柱子旁边的那些眼睛,也忽然离不开麦宜纳尔,他们忘记了刚才充斥内心的欲.望和烦躁,只剩下一道身影。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
第99章
在灰地时,神树找到她后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让她去救那些因为肉干而濒死的贫民。于是麦宜这辈子第一次摸到了生命的温度。
当时她其实并不理解神树为什么要她做那些事情。被神树拦住后,她有猜测过可能是为了提前消耗她的魔力,这样困住她的时候会轻松很多。
后来,她知道是她太肤浅了,以神树的能力,根本没有那个必要去做这种事情,即使她的能力被削弱了一些,麦宜也绝对不可能反抗得了她。所以神树让她救那些生命,是为了教她,让她重新回到与生命该有的距离。
生命究竟是什么,其实麦宜纳尔现在还是不太明白。但她能感觉到那种古朴的力量,它潜藏在每次脉动的血液中,还有每一声言语、每一个动作里。它们从死亡中诞生,最后回归死亡的怀抱,它们挣扎了一生,最原始的渴望却从来没有变化,那就是活着。
麦宜环视周围,她的视线已经穿透了这些房屋和街道,穿透了那些目光和躯壳,直入灵魂,她看见许多的绿色,每一个生命体内都有着这些小东西,或多或少。有些还在地面活跃着;有些从地底升腾而起,回到了地面,那是生命的诞生;有些像刚才的女人身体里的一样,跃上了天空,最后落回地底,那是最后的挣扎。
这就是生命本来的模样吗?心底好像有什么破了壳,发出啵的声响,麦宜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轻了很多,不再像过去那般沉重。脚下的藤蔓在地底的最深处如躁动不安的蛇群一样翻滚,蠢蠢欲动着想要挣脱。在她看不见自己的时候,那双湛蓝色的眼睛缓缓变化着色彩,不算太多,还是能看出一些碧色。
她看向魔王宫的方向,那座建筑太远了,在浓雾中只剩下隐隐约约的黑色影子,就像是一个张牙舞爪的魔鬼,而那个魔鬼中的王,就站在最高的地方看着地上的一切,甚至能够看得见她的变化。
可能他需要见一见她。
麦宜纳尔解下大氅,递给了身后的男仆。她放开了自己的翅膀,轻轻扇动,飞向了天空。房屋在慢慢变得渺小起来,不管楼砌得再高,最后还是和她一样,到不了天空的最上方。
随着距离的变远,一些目光也渐渐移开了,更多的目光随她而起。她感觉到了那些目光里的所有情绪,各种各样,带着恶意或者善意,或者只是单纯地看着。但是随着她飞得更高,那些目光似乎又跟着完全消失,每一个人都变成了一只蚂蚁,她看着他们移动,却看不见他们的眼睛。或者看见了,但是已经和没看见差不多了。
她在远离这些生命,她的力量本源。
空气的温度渐渐被高度掠夺,麦宜感觉到脸上僵硬起来,神族的身体能够承受这样的低温,但是终究没办法适应。
气体的微粒稀薄了起来,一些红色的小东西笼罩了她的周围,只有升到了这个高度,和它们亲密接触时,才会发现它们其实并不是什么特殊颜色的尘。这些红色的小东西,都是魔法的微粒,它们遍布整个魔界,不停弥补界层与界层间可能出现的漏洞,维持着这个大空间的稳定。
麦宜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红色的魔法微粒太过狂躁,常年累月地生存在这样的天空下的生灵其实只是在苟延残喘而已,她甚至可以预见,最终所有生命都会因为难以纾解的躁动而走向毁灭。
“站在这个地方,是不是会感觉这个世界其实很小。”
麦宜睁开眼睛,看向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旁边的梵阖。他的身上还是披着那件象征着权力的花纹华丽的黑色长袍,原先披散的长发被缎带随意地绑在脑后,魔王冠一直没有摘下,靴子踩着空气,似乎那里像平地一般平稳。
他穿着正装,看起来刚从朝会下来。那双幽红的眼睛沉静地注视着他的国家,里面的感情很淡,可以说是什么情绪都没有。
“我以为你永远不会再见我了,或者你只敢在离地面这么远的地方与我见面?”
梵阖勾起嘴角,不理会她冷冰冰的调侃,继续刚才的话:“似乎只有我站在这里会觉得这个世界很小,更多的人会觉得他们才是真正的渺小。”
他伸出左手,搭在麦宜的肩膀上,慢慢把她拖进自己的怀里。麦宜没有挣扎,收拢翅膀,让自己的身体放松在他的长袍中,找回了一丝暖意。
“你看。”梵阖伸出右手,张开手掌,“从最左到最右,王城的长度只有一只手掌,而我只需要……”
他将手握拳,“这样,整座城就会消失湮灭。”
“他们生活的世界真的很小,一只手便能完全丈量。”他最后再总结了一遍。
“你确实可以毁灭魔界。”麦宜纳尔淡淡地看着他的手,丝毫不怀疑他这句话的真假,“那么为什么你不这么做?”
“为什么不这么做……”梵阖沉思了一会儿,说,“因为如果没有他们,那就没有足够多的杀戮了。”
“……”麦宜纳尔看着眼前飘散不定的绯色微粒,又问,“这些是你开辟魔界当时留下的吧。”
“是。”
“这么下去,整个魔族都会变成你用于战争的傀儡军队。”因为只有战争才能泄出他们代代难以完全释放的狂躁。
似乎梵阖也没料到她今天能发现这么多,他把下巴靠在她的肩膀,有些喟叹:“没想到这都被你看出来了。”
“你会杀了我吗?”麦宜头靠着他的头,问。
“我还不知道呢,现在还在思考。”
“如果杀了我,那你可能会失去这个世界里唯一的对手。”
“你现在还不算吧。”
“你知道,很快了。”
“梵阖。”麦宜托起他的脸,侧脸与他近在咫尺的双眼对视,“……我不会杀你。”
梵阖盯着她,慢慢笑了起来。 “你是想用这个换我不杀你的承诺吗?我以为你不会这么怕死。”
麦宜说:“如果你不怕,那我想你不会思考要不要杀我。”
梵阖把头移开,胸口颤抖着,笑完以后,贴着她的耳畔,温柔的声音带着一丝阴冷:“那么你想用什么来证明你不会杀我呢?”
麦宜纳尔沉默了,她知道梵阖想要她说什么,但是她不想。
梵阖的冰凉的手缓缓移到了她的脖子上,像是在汲取那里的热度,麦宜知道下一秒他的指甲可能就会突然伸长,刺破她的皮肤,穿透她的喉咙。
但是她并不害怕,因为梵阖还在思考,并且在很长时间内不会下决定。
到现在她终于知道神树为什么会选择自我消失,她将本源完全交与麦宜,那么麦宜和神树融合只是时间问题,更重要的是,麦宜的灵魂会与神树重新联结,那么从那一刻起,她就不再只是麦宜纳尔了,虽然还不完全,从根本来讲她也与神树无异。
杀了她,世界会失去基石,生命本源失去了交换的媒介,生命的秩序就会完全混乱。
除非梵阖在世界崩坏前领悟空间之力的本源,成为伪神,超越生命,否则仍然服从生命法则的他只能为她陪葬。
“我还要想一想再决定。”麦宜纳尔最后只给他这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