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明宇也跟着跪了下去,母子俩跪在冰冷的雪地里,对着那道越来越远的背影,不停地挽留。
苏清漪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
苏清漪身影逐渐消失在街角,苏母的哭声早已嘶哑,本就未痊愈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住倒了下去,额头重重磕在结实的地面上。
苏明宇跪在一旁,还没完全康复的右手受到寒风的刺激,开始隐隐作痛。
但此时苏明宇已经顾不上自己,他忍着手上的痛吃力扶起苏母
当手指触碰到她额头时,苏明宇的心脏猛地一缩。
怀里人的脸颊烧得通红,呼吸急促而微弱。
“妈!你醒醒啊!”他慌得声音发颤,手指抖得厉害。
他咬着牙将母亲架了起来,半拖半扶地往酒店挪。
母亲的重量压得他肩膀生疼。
路过街角那家咖啡店时,玻璃窗里映出他狼狈的身影,头发凌乱地粘在汗湿的额角,大衣下摆沾满泥泞,怀里的母亲头歪向一侧,苍白的嘴唇微微张着。
这副模样,竟和之前被他亲手送进试药室的苏清漪莫名有几分重合。
熟悉的记忆翻涌上来,那天苏清漪跪在地上,眼里满是哀求,可他一直在旁边冷眼旁观着。
好不容易将母亲安置在酒店床上,苏明宇颤抖着手摸出手机,屏幕上的指纹锁试了三次才解开,他拨通急救电话。
挂了电话,他坐在床边,视线落在床头柜上那里放着一个粉色保温杯,是出发前母亲特意买的,说清漪从小就喜欢这种嫩粉色,冬天喝热水时握着正好。他拆开杯盖,里面的红糖姜茶早就凉透了,杯壁上凝着一层薄冰,像极了苏清漪刚才看他时,眼里那片化不开的寒意。
“哐当”一声,保温杯被他狠狠摔在地上。陶瓷碎裂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炸开,碎片溅到墙角,其中一块弹回来,擦过他的脚踝,留下一道血痕。他却像没感觉似的,突然捂住脸,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那只废手垂在身侧,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血珠顺着指缝滴在地毯上,晕开一小片暗红。
救护车的鸣笛声由远及近时,苏母突然睁开眼,枯瘦的手死死抓住苏明宇的胳膊,力气大得不像个病人。“明宇……”她的声音气若游丝,每说一个字都要喘半天,“别告诉清漪……”
“妈,您别说了,医生马上就来了。”苏明宇想掰开她的手,却被抓得更紧。
“答应妈……”苏母的眼睛半睁着,瞳孔里映着天花板的吊灯,像两簇即将熄灭的火苗,“别让她知道……妈不怪她……是妈没福气……留不住她……”
苏明宇哽咽着点头,泪水砸在母亲手背上,烫得她瑟缩了一下。直到医护人员将母亲抬上担架,那只手还保持着半握的姿势,像是想抓住什么,最终却只攥住了一把冰冷的空气。
苏明宇守在病床边,看着心电监护仪上跳动的绿色曲线,突然想起苏清漪小时候总爱趴在他背上,那时他摸着妹妹的头说:“以后哥当医生,谁也不能欺负你。”
可后来呢?他成了最厉害的心外科医生,却亲手把妹妹送进了试药室;他能精准地缝合0.1毫米的血管,却在她被傅斯年毒哑时,选择了沉默;他握着手术刀救了无数人,却对自己真正妹妹的求救视而不见。
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银行发来的到账提醒他把所有存款都转到了苏清漪的卡里,包括那套准备用来养老的公寓的房款。备注栏里,他打了又删,从“哥知道错了”到“求你原谅”,最后只留下三个字:“对不起”。
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时,护士正好进来换输液袋。“家属,病人情况不太好,”护士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敲在苏明宇心上,“高烧引起了肺炎,加上心脏本来就不好……你们要有心理准备。”
他僵在原地,突然想起苏清漪被傅斯年扔进医院门口的那个天。她也是这样躺在冰冷的地上,浑身湿透,发着高烧。
三天后,苏母的烧终于退了些,却依旧昏迷不醒。苏明宇坐在病床边削苹果,左手笨拙地握着水果刀,果皮削得歪歪扭扭,断了好几次。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他手背上那道狰狞的疤痕上,将纵横交错的沟壑照得格外清晰。
这道疤是他亲手划的。得知苏清漪被试药折磨得差点死掉时,他在手术室里拿起手术刀,对着自己的右手手筋狠狠划了下去。刀刃穿透皮肤的瞬间,他以为能感受到妹妹万分之一的痛,可后来才知道,这点疼,连她遭受过的的百分之一都不及。
“哥,你流血了!”记忆里的苏清漪举着创可贴跑过来,扎着羊角辫,眼睛亮得像星星,“老师说流血了要赶紧贴这个小贴纸。”
他当时笑着刮她的鼻子:“我们清漪知道的真多。”
可后来,他看着她的手被苏灵薇踩在脚下,看着她的胳膊被针头扎得青紫,看着她咳着血倒在试药室的地板上,却连一句“疼不疼”都没问过。
手机突然响了,是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是苏清漪的近照。
苏明宇盯着照片看了很久,突然抬手抹了把脸,把手机塞回口袋。他走到病床边,轻轻握住母亲的手,她的手很凉。
“妈,清漪过得很好。”他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她有了新的生活,身边有个很疼她的人。我们……就别再打扰她了。”
母亲的手指似乎轻轻动了动,像是在回应。
又过了一周,苏母还是没醒。医生说她可能会成为植物人,问苏明宇要不要放弃治疗。他坐在病房外的长椅上,看着窗外飘落的雪花,突然想起很多年前的冬天,母亲也是这样抱着他和清漪,坐在火炉边织毛衣。
“妈,清漪的兔子围巾织好了吗?”他趴在母亲膝头,看着毛线在她手里变成小小的兔子耳朵。
“快了快了,”母亲笑着拍他的背,“我们明宇是哥哥,要让着妹妹哦。”
他找了家安静的疗养院,把母亲安置在那里,每天有护工陪着,窗外有大片的草坪,春天应该会开满蒲公英。
离开疗养院那天,他去了苏清漪的家门外。
大门开着,他站在街角,远远地看着她和沈肖泽一起。
他站了很久,直到雪开始下,才转身离开。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银行发来的短信,苏清漪把他转的钱都退回来了,备注里写着:“各自安好。”
苏明宇抬头看了看天,雪花落在他脸上,凉丝丝的。他突然想起苏清漪小时候总爱问:“哥,雪化了会去哪里呀?”
其实化了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他慢慢走着,右手的伤疤在风雪里隐隐作痛。
他知道,这一辈子,他都只能站在远处,看着苏清漪的幸福,像个局外人。
这是他应得的惩罚。
而苏清漪,透过玻璃窗看到了街角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他的背影比记忆里佝偻了许多,右手不自然地垂着。
沈肖泽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轻轻握住她的手:“要叫住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