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侯夫人今日的打扮,尤为赏心悦目,将头发绾成同心髻后,又在发底束以丝带,飘扬起来,宛如流苏,身着鹅黄素罗上襦,外搭月白提花大袖,下配黛青球路纹百迭裙,端的是仙气逼人,又美得光彩夺目,叫人一眼看过去,便失了魂魄,不能自持。
此时,花厅内一大半的妇人已到,先是迎了曾菀进来,好一通夸,可未多时,见一女子宛如仙人蹁跹而至,注意力瞬间被吸引过去,怔怔望着女子嫣然浅笑地走向她们,一时无言。
晋湘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极力矜持地笑,甚至开起了玩笑:“这是怎么了,嫂嫂,她们该不会被你吓到了吧。”
曾菀见过桑柔一面,便已牢记在心里,如今再碰上,面上带笑地迎过去,伸出了手,要去搭桑柔的胳膊。
桑柔巧妙避开女人的触碰,稍稍往晋湘那靠,依旧神色自如地同曾菀问候。
晋沐秋和云阳郡主已经坐到了上位。见桑柔年近三十,不见老态,反而洗尽铅华般,山眉水眼,妍姿艳质,惊为天人。
云阳郡主眸光复杂,不禁道:“侯夫人这些年都是吃了什么,怎就越活越年少了。”
晋沐秋如今对桑柔已经没多大成见,心不在焉道:“郡主也去寻个对自己一心一意的夫婿,成日里浸在蜜罐里,半点不操心,想必也能年少个十岁不止。”
几句话成功叫云阳郡主止了话题,转而提嗓道:“若人全部到齐了,便开始罢。”
桑翘家中有事,过不来,桑雅同桑柔和晋湘会合后,便寻了个长桌一同坐下。
清谈不论身份高低,选座也不为身份高低,观念一致的,便可搭伙组队。
桑雅晋湘是桑柔的坚定追随者,桑柔选哪一方,她们就跟哪。
妇人的清谈,画虎类皮,学了个表面,不如文人豪客引经据典,慷慨激昂,聊的大多吃喝玩乐,再大一点,也无非做慈善接济难民,去到庙里清修,为佛镀金身,说白了就是为自己搏好名声。
一连几个话题,桑柔兴致缺缺,无参与的意向,不辩不驳,只静静聆听,直到新的辩题出来,桃花妆和珍珠妆,哪种更出众,桑柔才打起了少许精神。
可听着厅内或年长或年少的妇人一个个为妆容辩得脸红脖子粗,桑柔又觉好笑,经不住插了一嘴:“哪种妆容最出众,不该取决于着这妆的人么?”
底子好,不管哪种妆,都能驾驭,自然都出众。
顿时,场上一片哑然,静悄悄地,仿佛针落可闻。
桑雅一旁倒抽一口凉气,轻拉桑柔低声道:“你怎么能把大实话说了啊,这有眼睛的都看得出,整个屋里头属你最美,你说出来不是招人恨么?”
【??作者有话说】
还好赶上了
143 ? 有贼
◎听说晋侯夫人屋里有男人◎
桑柔后知后觉, 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她也无意辩解, 只把在场的众位官宦夫人礼貌逡巡了一遍, 再把目光收回,直坦坦地对上盯了她许久的宁阳郡王妃,极为柔和地笑问:“底子好,也得妆容来衬, 相辅相成, 不知李夫人意下如何?”
曾菀也没料到桑柔会突然对上自己,愣了下,便反应极快地回:“对于大多数女子,当是如此, 可也有例外,譬如晋侯夫人,浓妆淡抹总相宜, 即便不施粉黛, 也胜过我们这些得靠妆容的人呢。”
“可不是, 侯夫人又何必明知故问。”不知是谁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里酸溜溜的。
待到晋湘睁圆了眼睛,四下去寻,却见个个静若寒蝉, 无一人再吭声。
最烦这种,没得骨气,又非要在口舌上逞风头。
晋沐秋倒是将场上的唇枪舌剑看得一清二楚, 然而她年过七旬, 活到这把岁数, 很多事情早就看淡,也不想见场面太僵,于是打起了圆场,催促着开始下一个议题。
这回曾菀主动发问,对着桑柔道:“不知晋侯夫人认为,女为悦己者容,对,或不对?”
清谈最大的特点,便是阐明立场,不得模糊概念企图和稀泥,要么对,要么不对,然后再阐述自己的理由。
可这句话,答对,或不对,在桑柔看来,都有点武断,难道女为悦己者容,就不能为自己容。
晋沐秋微微蹙眉,将曾菀扫了一眼,压下身体的不适,提了提气,正想一笔带过。
然而桑柔脑子一转,开口更快,又不疾不徐,有条不紊道:“我倒觉得,这话问出来,前头该加一句,先为自己容,再为悦己者容。自己都不能让自己欢悦,又如何悦人。再者,我始终认为,女子要更爱惜自己,不管容貌美不美,相由心生,内里充实了,谈吐不俗,气质提升上去了,自然就容光焕发,与众不同了。”
一时间,场内静得鸦雀无声。
就连先前对桑柔嗤之以鼻的陈留郡王夫人,这回也用正眼,仔仔细细地将桑柔打量,这等盛容这般年岁,能有这悟性,确实不简单。
曾菀想说点什么,可红唇微张,竟然发现,她除了认同,说别的都是画蛇添足,因为这女人已经把话说到满了。
为了彰显自己的气度,曾菀表现出极为谦逊的一面,朝桑柔低了低头:“晋侯夫人果然乃内秀之人,胸有乾坤,可载日月,倒是我显得鄙薄了,这话原也不该提的。”
“倒也不至于,”久未出声的云阳郡主这时候道,“各人有各人的缘法,晋侯夫人只是较为幸运,日子过得顺遂,自然看得更开。”
说这话,云阳郡主亦是感慨颇多,想到她那负气远嫁的女儿,一年也见不到一面。
人世间的路,都是自己选的,过得好与不好,最终都得自己受着。
一展开,话题就多了,关于女子在这世间如何过得更为顺遂,又有更为激烈的讨论。
有的妇人认为相夫教子,获得夫家的认可,最重要。
然而有的妇人却道,手里有钱,不靠婆家,才是硬本事。
尤以槐州州牧夫人和樊城总兵夫人辩得最激烈,一个嫁妆丰厚,有底气,反倒认为相夫教子,才是妇人本分,而另一个出身清贫,则认为女子的底气,除了来自男人,更多还得靠自己。
自打晋擎实质掌控了这大半江山后,刺史一职便被撤销,如今一州最大的文官也只能是州牧,而武官则为总兵,一文一武,图个平衡。
是以,这二位夫人身份上旗鼓相当,口才也难分伯仲,你来我往,辩得面红耳赤,停不下来。
桑柔看戏似的,将将起来的瞌睡虫又跑了个干净。
晋湘直呼过瘾,激动得拍手:“天呐,我好想说点什么,又怕说得不妥,她们联合起来怼我。”
桑雅先前同人辩过一轮,脑力所剩无几,听到这话,一脸紧张地瞥向晋湘:“你可别,把嘴闭好,就已经在做好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