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早早好奇道：“你跟你妈妈姓的？”

孟卫国点了下头：“我娘怀上我的时候，我爹已经死了，舅爸跟妗妈把我娘接回了村子照顾，但我娘因为生了我，身体变得很不好，我五岁的时候她就去世了，之后我便改口管舅妈妗妈叫爹娘，是他们养大了我。”

宋早早：“你说的那个，大队长的亲生父亲，既然你们是表兄弟，那？”

孟卫国沉默些许，才嗯了一声。宋早早之前听人聊起过孟卫国，说他爹娘身体不好，他就退伍回村子把二老伺候到走，既然有亲生儿子，怎么还让外甥养老送终，而且连孙子都丢给外甥养？

接下来就是孟卫国不大想让人知道的了，他亲娘别看身体不好，念书却很厉害，是市机械厂的工程师，她去世后，厂里给她的孩子留了个工作，只等孟卫国满十六就能进厂，当工程师可能不行，但当个宫人是没问题的。

这年头谁家能出个工人，是件极为光荣的事，光一个月的工资就有好几十呢，还没算上逢年过节的福利。

宋早早眨眨眼睛：“可是你没有去当工人。”

“嗯。”孟卫国又嗯了一声。

“我哥去了。”

宋早早敏锐地察觉出了异样：“这工作是你娘留给你的，为什么让别人替了？厂子里能同意吗？你刚才还说你本名叫孟枭，那现在怎么叫孟卫国了？你那个哥，不会是冒用了你的名字吧？”

看孟卫国的表情，宋早早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孟枭的表哥比他大两岁，孟枭十五岁的时候，他就跑去找了机械厂的领导，哭诉了一番在乡下生活的不易，希望能提前一年接班。他手里有当年厂里给孟枭母亲开的证明，还有孟枭的户口本，再加上他跟孟枭母亲是姑侄，模样有几分相似，厂里当时就给他安排了宿舍跟工作。

等工作到手了，领了头一个月的工资，“孟枭”买了一大堆东西回家请罪，他说自己不想一辈子在地里刨活，自己日子过不好，以后有了娃，还连累娃的一辈子。

孟卫国能怎么办？他那会才十五，又是舅爸妗妈养大的，受了人家的恩，而且木已成舟，他去闹，工作是能要回来，但表哥的名声从此就臭了。

于是两人自此换了名字跟身份，“孟枭”是个有本事的，技术上他不行，却很能钻营，如今已经是机械厂的主任了，还娶了城里媳妇，日子过得红红火火。

孟家二老愧对外甥，就把亲生儿子赶走，断绝了关系，孟卫国十六岁时县里征兵，他身体素质好，头一轮就被选上了。

宋早早听得直皱眉：“既然断绝关系了，大队长又是怎么回事？”

“孟枭”一步登天，成功跻身城里人，又渐渐掌权，可不就飘了起来，跟厂里一个女同志好上了。那女同志刚参加工作没多久，“孟枭”读过高中戴眼镜还文质彬彬，可不就被他哄了？生米煮成熟饭才知道孟枭已婚，她总不能跑出去昭告天下说自己被骗了，无论什么时代，桃色新闻里的女人总是吃亏的。

等过去几年，这就成了孟枭的一件风流往事，女同志却要在风言风语中生活一辈子，说不定连工作都保不住。

最可怕的是，她还怀孕了。

一开始，这女同志想着有了孩子，孟枭说不定就能先离婚再跟她结婚，可孟枭媳妇是厂长侄女，除非他不想干了，否则打死他都不会认。

没办法，他只能回老家一趟，求他爹娘帮忙。

虽说嘴上喊着断绝关系，也的确多年不来往，二老连亲孙子都没见过，但到底是打断骨头连着筋，多年不见的亲生儿子跪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二老怎能不心软？

孟枭拿钱让那女同志同意不闹了，但孩子月份大了不能打，老两口没见过城里的亲孙子，就想把这个孙子抱回来养，可抱回来了怎么跟村里人解释呢？万一连累到孟枭的前途又如何是好？

于是还在部队里的孟卫国就成了背锅侠。

对母亲有救命之恩，对他更是有养育之恩的舅爸妗妈都要下跪求他了，他还能拒绝不成？只能沉默地认了这个“儿子”。他这种没结婚却搞大女同志肚子的行为，部队里是不能容忍的，因此他不得不退伍，连转业的资格都没有。

直至今日，孟卫国还记得老领导一而再再而三的询问，以及他次次承认后那失望的眼神。

他是被恩情锁住的困兽。

宋早早听完了来龙去脉，感到匪夷所思：“你，不是，你、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啊？”

“你舅舅舅妈跟那个假孟枭断绝了关系，然后全靠你养，还让你养老送终，你大好的前程不要了，名声也没了，一大把年纪连媳妇都找不着却给别人免费养小孩，罪魁祸首白得一好工作，家庭事业双丰收，婚内出轨乱搞还毫发无损的全身而退？”

宋早早现在看孟卫国跟看头猪是一模一样的：“你要不去医院查查脑子吧。”

在她看来，所谓有恩的舅舅舅妈简直就是两个吸血鬼，上梁不正下梁歪，能养出假孟枭这样的父母，表现的再公平再善良，骨子里也是自私的。他们难道不知道会让孟卫国牺牲多少？他本来可以有很远大的前途，现在却只能窝在乡下农村当个老农民。

真就不是亲生的，所以使劲儿薅呗？

把亲儿子送上青云，一分钱不用亲儿子掏，还能白得一孝顺儿子养老送终打幡摔盆，甚至连孙子都能让孟卫国养，好事儿全让老两口赶上了。

孟卫国沉默不语。

宋早早思索了下，问：“补偿给大队长亲妈的钱，你不会也出了吧？”

沉默是孟卫国的回答，他想说没有，但这笔钱的确是爹娘出了大头，因为假孟枭没法一下子拿出那么多钱，怕家里妻子起疑心，而老两口的钱又能从哪里来？还不是他每个月的工资加津贴。

宋早早：“你，你……”

你了半天，你不下去了，因为她真的理解不了孟卫国的种种行为，换到她身上，她非弄死对方不可。

“你只想着他们对你跟你娘的恩，反正你是自我牺牲，你高兴就成，可你想没想过假孟枭的媳妇啊？她凭什么要被你们一家人这么欺瞒？”

整件事里最惨的就是假孟枭的媳妇还有被骗的女同志了，假孟枭简直死不足惜。

孟卫国继续沉默，过了好一会他才说：“……我没有你想象中那么蠢。”

他的心不是石头做的，天大的恩情都会在一次又一次的索取中消磨殆尽，对他有恩的是爹娘不是表哥，送走二老后，孟卫国就没打算放过假孟枭。

宋早早嘲讽他：“到时候你爹娘给你一托梦，你恐怕又要当作无事发生了。”

片刻后，孟卫国冷不丁道：“我给厂里写了举报信。”

宋早早讶异道：“真的假的？结果呢？”

孟卫国看着她，淡淡地说：“他妻子及岳父亲自出面帮忙澄清，被骗的女同志也坚称与他没有任何不正当关系。”

毕竟女同志当时已经结婚，不可能惹火上身，但孟卫国既然说写了举报信，那肯定是证据齐全的，假孟枭岳家要保他，必然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了。

有件事孟卫国没说，那就是孟长安出事时，他不仅厚着脸皮联系了以前的战友，还跑了一趟市里去找了假孟枭，希望对方能帮忙。

最后当然是无功而返，假孟枭根本不承认孟长安是他亲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