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收了钱,那就是答应了 ”祝言仁用筷子漫无边际的戳一盘盖着夹沙粒乳白沙拉酱的蔬菜,声音淡淡的。

“我没答应,我想跑…”他确实是打算隐姓埋名的跑,跟他的安吉一起跑得干干净净。

“跑?现在日本人都进了上海了,你在租界跑,跑到日本人兵营里去?”他一拍桌子,那一碗饭重新张了下去。这次外面低低的有什么声音,却没再敲门,祝言仁看了一眼易家歌的腿:“那一刀,还是被扎偏了。”

“怎么,这一刀还非得扎在我心窝上才算没偏?”他的心立即凉了半截,声音也掩饰不住的发抖,刺进祝言仁的耳朵里,让祝言仁有些不舒服的蹙起了眉。

祝言仁刚张了张嘴,想为自己辩解。和室的门开了,曼晴芳伸出一个脑袋:“安吉…”她目光从祝言仁身上收回来的时候,仿佛才看见易家歌:“易先生…”

易家歌脸色变了,死死盯住祝言仁:“不请你女朋友进来坐坐?”

当着曼晴芳的面,祝言仁不愿意出丑,不理会他话里话外的嘲讽,站了起来:“你不是回去了吗?怎么又回来?”

“他们去长三堂子,让我先回去。”她有些不好意思,脸都红了,却满眼都是祝言仁,似乎是把易家歌完全遗忘。让她羞得不是别人的眼,是怕自己在祝言仁眼中的不堪。她在祝言仁另一边坐下,头垂得很低:“我太想见你了。平时不知道怎么去找你。”

祝言仁有些忌讳得看易家歌,后者也正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看。祝言仁狠了狠心。把眼珠子安到正道上:“你直接去方公馆,报我的名字,我就出来找你。”

她仿佛是安了心,手抓起了祝言仁面前的热茶杯,捧在面前,微微点了点头:“我只是很担心你,这些天你都没来找我。”

祝言仁咳嗦一声,但没有什么经验,所以并没有盖住曼晴芳的话。心虚的观察着易家歌的表情。曼晴芳却似是误会了,把手握上他蜷着的指节:“你怎么了,嗓子不舒服吗?。”

祝言仁掩饰着点点头,手从她手心抽出来,伸出去却发现手边的茶杯被曼晴芳拿走了。易家歌见了,端起面前的茶水杯喝下一口,往他面前递。曼晴芳已经把手里的茶杯推到他手边,将印着她唇膏那一侧背过去:“这边我没有喝…”

他手转了个弯,悬在空中,看了易家歌一眼,收了回来放在了膝盖上:“现在没什么事了。”

“哦”她掩饰不住的悲伤,垂着眼睛想把杯子撤回来。祝言仁极快的端起曼晴芳的杯子喝下一小口,把杯子放回了她面前:“这下好多了。”

他再回头看易家歌时,他脸色铁青的快要结出冰来。没什么,他想,回去哄一哄就好了。易家歌不是不通道理的,也不该跟个女人争风吃醋。

23、萋萋

易家歌站起身来,出门要走。祝言仁一愣,跟着站起来去拉他:“你这是干什么!”

曼晴芳也站了起来:“安吉,你们聊吧。我先回去,你记得再来找我。”她意有所指的看看他们拉着的手:“我是有正事跟你谈。”

等曼晴芳的背影在走廊另一头消失了,易家歌重新把门对上问他:“你没少找她啊?什么正事这么着急?”

“你跟她争什么风?”祝言仁怪他不理解自己,也着急:“她是我朋友,我找她就不能有正事了?”

“我就是纳闷,一个被包养的情妇,一个闲的没边副官,关系是八竿子打不着。配起来倒是王八绿豆一家子亲。真他娘新鲜,你俩能有个什么正事!”他一口气骂出来,骂完了以后脸憋的发红。

祝言仁没想到他骂人这么难听,愣住了,楞劲过来,他脸也涨得通红。胸口剧烈的起伏着,大眼珠子有往上翻的趋势,大概是要晕。甩出一巴掌打在他脸上:“滚到你的莫干山去给日本人当狗去吧,别让我看见你!”

“我拿了日本人的钱就得是当狗了?你白长了个脑子,屁大的事都不懂。”他伸出一只手指头朝他比划:“在美国读的书全读进狗肚子里头去了。”

他说完就一瘸一拐得走,出了门刚想上车。又跑回去摔了一叠钱扔在刚刚接待他们那个侍女身上。他怕祝言仁身上没带着钱,担心他遇着尴尬事。

出来门,他上了车在后座一坐。前边的司机就“腾腾腾”的把车开了起来。他气得揉了揉胸口,对着后视镜看着自己英俊端庄的脸。看着前边的司机要打弯,立即喝止他:“上哪去!往右拐,回家!”

他说完才想起来早上他是开车来的。车上没有司机。定睛看了看,后视镜里英俊端正的脸立即垮了,呼了一口气,他倚在后座上,攥了攥汗湿的手掌心:“区长?您怎么来了。”

“你可是个大忙人,”区长把车子打过弯:“我不找你,怕你都不知道怎么回去了。”

“我前段时间是出海了,去了趟印度。”易家歌从后视镜里看男人夹着白丝的鬓角:“买了些药回来。”

“出去赚你那些废纸去了?”区长笑话他,他跃跃欲试的要理论,区长从后视镜里瞪了他一眼:“别跟我说你小时候,你那个时候可不跟现在似的。精神着呢!现在倒好…”

“我现在怎么了?”易家歌理了一把头发,意气风发的:“我现在不也挺好。”

“好个屁,你就财迷吧!”他开着车漫无目的地走:“明天方敬山就要带兵去河南,在他出去前想办法干掉他。”

“明天?”易家歌理头发的手一顿:“这么快,怎么都没听见动静。”

“是早就说了,不过一直是备战状态。”区长把车子停在一家酒馆前:“一会你开车走吧,我自己回去。”

“我在他走得路上动手,”易家歌叫住他:“您给我派几个人。”

区长想了想:“你的腿有伤,负责指挥。但是哪里都不能动。”他从前座转过身来看他:“孩子,别忘了自己姓什么。钱可以赚,但不能把自己卖给日本人,你明白吗。”

这是不信他了。易家歌想说点东西为自己辩解,可区长已经下车走了。他把这句话来回咂摸了两遍,看着他明明佝偻了,还尽量腰背挺直的样子,越想越觉得辛酸。

七年前就是区长还是青帮混混的时候,给了他第一把枪,问他愿不愿意上这条道。杀得是谁他不记得了,一枪子放出去,酬金是五十块现大洋。对他来说简直是天文数字,从那天开始,他把区长当成亲爹。

怎么钱拿得多了,倒把自己“亲爹”给忘了呢?他越想越难受。伤感的围着车一瘸一拐的现了一会眼,他那有限的难过便烟消云散了,于是开着车赶回了家。

从上海到安徽,应该是是给方敬山安排了专列。他很可能会一早秘密到火车站。

但是方敬山本来就多疑,投靠了日本人以后自知之明也愈发强烈,这次出行一定会带足了保镖。怎么杀他是个大问题。易家歌木然抬起来脸,跟对面坐着的小梁大眼瞪小眼:“你有什么办法吗?”

小梁脸一歪,奉承道:“您让我杀个人放个火我在行,这阴人的本事我可比不上您啊。”

易家歌压下心头的愤怒和委屈,垂下头思索办法。同时不知道骂谁:“这王八羔子…”

他把身子埋到桌子底下,哗哗啦啦一阵翻腾,拿出一张破旧的租界地图。扬起的灰让小梁吭吭咳嗽两声。对上易家歌愤懑的眼神,随即捂住了本就不甚明显的口鼻。

地图上有三处用红笔圈出来的地方,这是三年前他摸出来的,地广人稀的地方。但是现在日本人来了,四处都挤满了难民。连撤退都难。

目光在地图上一点点捋下去,他皱了皱眉,抬起眼睛看小梁:“你那里有没有好的狙击手?”

“狙击手是有,但是在车上,狙击手也不能让他子弹拐着弯射进人脑瓜里面去啊?”小梁把身子趴下去,去看易家歌指着的地方。

“不用打进车里,让他上不了车。他现身的时候,公馆里的保镖至少会少一半。”他把手指从方公馆一寸一寸的划过去,指着旁边一栋废弃的楼房:“这片居民区去年被误炸了,新搭了一个空架子。我一会去试一下这里,大约三个狙击点。我以前探过这附近的路,都好撤退。”

“三个有点多。”小梁把背挺回椅子上,跟他讨价还价。

“那就俩个,”易家歌让他,他看见小梁欲言又止张嘴,颇不满地“啧”了一声:“你他妈的不会一起去啊,不也训练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