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会这么想?”纪云沒意料,以为他是单纯的发脾气:“回去吧。”

他往后歪头,却看见易家歌正探出一个脑袋,见被发现了,他又大声嚷:“让他走!别管他。”

“这里我不能待下去了,他不拿我当人。”祝言仁说着声音都打了颤:“他拿我当女人呢!”

说完他就走,纪云也顺势松了手。刚才那一瞬间,他本能地觉得,祝言仁不该留下,易家歌把他害成这样,早晚要让他知道。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对易家歌下黑手。祝言仁其人表面上看着单纯,实际上心眼多着呢。

于是他像是听从了易家歌的话,朝回走了。

祝言仁晃荡了整个晚上,饿得前胸贴后背。后悔出来前没多吃点东西,还被易家歌折腾了一通。他掏了掏口袋,还有点钱,这样便能稍微宽限一点找工作的时间,他英语好,说不定可以去报社谋个事情做。

天不遂人愿,新年的报社全部关门了,走到晚上才找到一家开着的。编辑却直言,凭他的本事报社不用,原因是他写不出好东西。那人看了看他的脸,倒是问他:“你会开汽车么?”

在得了否定,且听他没有做仆人一类的志愿以后,毫不犹豫的将其赶了出来。天一点一点的暗,旅馆也开了没几家,寻到晚上才从一家灯红酒绿的旅馆安定下来。

他自己搬着一只半人高的桶,桶边上搭着两条白毛巾,嘚嘚嘚地往楼下跑。服务生从一楼楼梯口往下大嚷了一声:“安静一点!”

他被吓了一跳,抬头对他瞪视了一眼。然后轻缓地“嘚嘚嘚”的跑到自己的屋子里面去。环顾四周,他惊呆了,没有想到一座建筑,地上与地下的差别堪比天堂与地狱。他那二十块竟然买这样的地方住三天,还要每天晚上帮助服务生往车上抬醉酒的客人?他强迫自己不要想,放下桶,哗哗的先为自己洗了澡。

关了灯,他把自己脱干净了爬上床,关上灯,由于没有窗的原因,黑洞洞的。吸了吸空空的鼻腔,他又将灯打开。扯过被子的一角盖在眼睛上,胡乱睡了一夜,早早的,他就跑出去要找工作。

直到大年初七,终于一家中国人开的小报关,慧眼识真人把他留下了,只是工资太少,一个月就二十块。但至少有集体宿舍可以住,是他第一份职业了。

14、仇人相见

周五晚上大家都走的晚,经理告诉他们明天不用来了,周一会贴告示,什么时候上班待定。

集体宿舍离公司不远,快要到的时候,有人提议要去吃顿饭。大家心事重重,并没有人应和他。他见没人理,便直接去拉祝言仁:“你得跟我去。”

祝言仁把他的手扒拉开,看了看,有些眼熟,同是一个科的人,平常没说上几句话。他仔细回忆,仍旧记不起他的名字:“这位…先生,我现在没什么钱跟你出去吃饭。”他往此人身后指:“你找找别人。”

“免贵姓江,江水的江,江丰。”他朝祝言仁伸出手去,其余几人则稀稀疏疏的走远了。祝言仁没有接他的手,垂手站着,不言不动。

江丰觉得尴尬,便笑了笑,把手收回来:“我是想跟你认识一下。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了。你也看得出来,日本人要来租界了,报关说不定要换人了。”

祝言仁抬脚就走,半点不理他。江丰便追赶他:“唉唉唉,你跑什么?不愿意吃饭,那就一起坐一坐啊,咖啡西点也行,我请客。”

祝言仁脚步一顿,一只手还拎着长袍,扭过头问他:“你真的请客?”

江丰猝不及防地站住:“嗯?”随即诚恳地一点头:“嗯…”

“那我说去哪,”祝言仁回过身来,把手里的袍子放下来,掸了掸。

江丰看着祝言仁越过他,往报社所在的辣斐德路走去了。他跑了两步,追上去:“你,那个,听说还有个姐姐。”

祝言仁像是踉跄了一下,身子抖了抖。江丰几乎想要扶他。却发现他走得很稳。刚才那一下,快得像个错觉。他见祝言仁骤然一停,他鼻尖差点撞到祝言仁脑袋。祝言仁扭头问他:“你怎么知道的?”

“常跟你吃饭的那个小李,总说起你。”江丰往前走了走跟他并肩:“我也有姐姐,她很疼我。可是她在乡下,好久不见啦”

祝言仁近乎同情的看了他一眼,随即点点头。正准备接着走,江丰一拉他,往他们右侧一条弄里面指:“穿过去就有一家西餐店。我饿了,不如就在这里吃吧。”

“哦?”祝言仁惊讶的往他们右侧的小道看了看,随即往左边一条不远的弄堂指:“是那吗?我怎么记得是这个呢?”

“错不了!我真的常去。”江丰信誓旦旦:“不信我们去看看不就行了?”说着他去拉祝言仁的袖子。祝言仁让他拉住,很以为然地一点头,又把袖子抽出来对他一拱手:“我也很久没去了,可能是记错了。”

江丰又要拽他。祝言仁往后一跳,扭身就往左侧的巷子里面跑。江丰呆住了,朝着弄里使劲拍墙:“那边,那边。”

祝言仁拼了命地跑,穿过弄,斜斜的拐弯冲进一只高大的建筑,贴着墙透过玻璃往外看。黑衣服的人从刚才那条路墨一般的铺洒出来。一出来就分了两边往路上追。还有便装的跟在后边,江丰在最前,六神无主的到处张望。而他身后那些人,则是蛇一样,细细的盯着周围的橱窗看。

“这不是易家歌的人,他们很明显是杀手。来要我的命的。”祝言仁心里一遍一遍打着寒战,如果不是易家歌,那么就是另外一个他的仇家,自己的姐夫,曼无边。

肩膀被人一碰,他猛地打了个抖。极快地转过身,拳头往身后的东西砸过去。是个女人,他打出去那一瞬间,看见了对面的人。

急乎乎地收力,拳头擦着那人的额角闯出去,因为惯性太大,他把自己带的一歪。栽到了地上。女人受了惊,叫嚷起来,他坐起来,往外瞥,有人发现了这里的动乱,往这边跑过来。回过头,许多人走上来指责他。他想让他们静下来,可是没有办法。

一个打领带的穿西装的青年开了门走进来。门头一座沙发上,做了一排花似的姑娘,中间那个哭哭啼啼的。他的目光从这些姑娘脸上一一扫过,平复了一下呼吸,他看见另一侧单人沙发上坐了个带着细纱,吸着烟的女人:“哟,曼小姐。”

曼晴芳把嘴里的女士香烟取出来,放在桌子上按熄了,勾了勾艳红的嘴角,又诡异又撩人:“大哥让你们来的?找我?”这人她眼熟,但不是值得她记名字的,曼无边手下这种人,是海一般的。

“啊,进来时没注意,原来是二小姐的舞厅,刚才我看见表弟跑了进来。是来找他的。他跟人赌,输了钱带着小姨的镯子跑了,那可是他们家祖传的啊。小姨叫我来找他。”他抑扬顿挫,听起来痛心疾首,曼晴芳托着下巴,看了看他,心里评价道,笑得不够牵强。再勉强一点,才让人同情。

曼晴芳撅起嘴巴,摇了摇头:“没看见。”

他指了指几个坐着的姑娘:“那这是怎么了?不是被冲撞了?”

曼晴芳坐直了,倚在沙发靠,用指头虚空一划:“她们两个闹,不小心在墙上碰了一下,你也要进来关怀一下?”

有人没忍住笑了一声,曼晴芳站起来打了圆场:“你还是快去找找表弟,这一会的功夫,说不定要给你把镯子当了。”

那个正啼哭的姑娘也笑了一声。摸了一把眼泪,看那青年一眼,又笑了。

青年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好笑的,只觉得头昏脑胀,这些舞女们总爱把香水当洗澡水喷,一个就够上头,如今这一排简直给他熏的要晕。便假意跟曼晴芳寒暄两句,出门跑了。

曼晴芳往后一倚,摸起了桌上那只没有吸完的香烟。打火机“啪”的一响,烟头明灭起来:“都散了吧,找你们的伴去。”

“晴芳姐,你就这么把我们叫过来,推过去的。给你帮了什么忙,我们还不知道呢。”边上的姑娘问她。

她抬眼:“救个人。”

“姐姐,那是不是你姘头?”那女生不哭了,本也不是多重的伤,她往后弹一把头发。把发夹带正了,笑嘻嘻的:“那人可好看了,乍一看像画报里的模特,就是太小,模样还是个孩子呢。”

曼晴芳被她们说得脸上一热,扭着腰走了,沙发上笑成一团。新的音乐放了起来,有人走到沙发边上,捏住一只纤细的手。互相贴着抱着,扭动着腰肢,到舞厅中央去了。

有位年纪颇大的绅士则在沙发旁茫然起来,刚刚的舞伴不知道到哪里去了。

曼晴芳沿着更衣室往内侧走,一扯,便掀开了杂物间的帘子。那空间很小,祝言仁侧着身猛地吸了一口气。发现是曼晴芳,才将那一口气吐出来。从那里出来,他迟疑了一下,握住了祝莺的腕子,把她手打开,另一只手在她掌心一拍。撤开时,上边是花花绿绿的钱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