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澈身边的人总是换来?换去,待不?长久。沈诚明不?相信时间长了保姆就会把雇主当作自己的孩子那?一套,他觉得金钱、权利或者其他弱点才能更好地控制一个人。
但沈澈也能理解。
大家?族里父母忙来?忙去,父亲权威,母亲慈爱,兄弟姐妹也多,难免几个小孩各分一分注意力,只有保姆,那?个一生未婚未育照顾了她三十几年的保姆一直陪在贺羡棠身边。
她的保姆才是真的只有她一个孩子。
沈澈问:“吃东西?了吗?”
贺羡棠很缓慢地摇了下头。
“喝点鸡汤好不?好?让他们?送过?来?。”
贺羡棠又摇了下头。她想说让沈澈安静地陪她坐一会儿,可是刚想开口?,发现上下唇黏在一块儿了太久不?说话?,嘴唇又干又涩。
用力张开,“啵”的一声,贺羡棠没有力气再说话?了。
沈澈在她身旁坐下,把外套披在她身上,紧紧搂着她没再说话?。
漫长的如同潮水般的安静裹挟着人。
沈澈肩膀上又湿了,他一摸贺羡棠的脸,已经在泪水中泡软了。
“别?哭了。”他说,“会没事?的。”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突如其来?的变故前,除了接受,人没有什么招架之力。
无论这个人,是否富甲天下,是否一无所有。
可身为局外人,他没办法也没立场劝贺羡棠接受,只有“会没事?的”这样一句飘渺的安慰。
贺羡棠终于攒了点力气:“我是不?是应该让绣姐和我一起住。”
毫无起伏的语调,是肯定句。
“她跟我提过?好几次,要搬来?照顾我。我应该同意的,如果她和我一起,就不?会生病都没人发现了。明明不?是什么不?治之症。”
“都怪我。”贺羡棠说,“或者我应该给她找一个保姆照顾她。我为什么没想到?呢?”
“不?怪你。”沈澈声音轻的像叹息,“她还年轻,谁也想不?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你不?要自责,这和你无关。”
“是啊,她还那?么年轻。为什么会这样?”
她也不?是想要个答案,何况这问题能有什么答案?命不?好,运气不?好,可为什么是她命不?好运气不?好?
沈澈抱着贺羡棠,觉得她一夜之间瘦了特别?多,肩膀像薄薄的一片纸,他不?敢用力,怕捏碎她。
不?多时Tina送了盅鸡汤过?来?,沈澈哄她吃一点,贺羡棠没胃口?。
“我不?饿。”
“都这样了还说不饿。”沈澈捏她鼻子,“等绣姐好了,你倒累垮了。”
贺羡棠抬眸看着他,眼睫一眨,水光敛去了。
他的话?讲的那?么自然,自然到?让人坚信绣姐真的没事?,用不?了几天就能容光焕发地从ICU里出来?。
“真的吗?”
沈澈只能说:“真的。”
他把汤匙送到?贺羡棠唇边,看她抿了一小口?,又说:“喝完汤我们?回去休息好不?好?有什么事?医生会通知我们?的,你这样在医院里熬着,熬坏身体了绣姐要心疼的。”
贺羡棠说:“她最心疼我。”
“嗯,她心疼你。爹地和妈咪也心疼你,贺少川、贺舒、Mia、赵珩、叶微……大家?都心疼你。”沈澈摸了下她的脸,“我也心疼你。”
贺羡棠没说话?,一口?一口?地喝着汤。
她知道沈澈的言外之意,除了绣姐,她还有很多很多爱,她不?能因为丢掉了其中一份就自暴自弃。
然而对?她来?说,每一份爱都是不?一样的。就像她当年会因为与他无法两情相悦而黯然神伤一样,她现在更无法接受绣姐会离她远去。
那?碗鸡汤贺羡棠喝了一小半就不?想喝了。沈澈也不?再勉强,怕她太久没吃东西?,骤然吃多了要吐。
贺羡棠还是固执地守在重症监护室外。她精神好一些了,会和沈澈讲一些绣姐的事?情。
“她原本的名字不?叫常锦绣。”
贺羡棠停下了,她现在讲一句话?要歇一会儿。沈澈就问:“叫什么?”
“叫……”贺羡棠抿了下唇,“常债婆。妈咪也不?知道,是她后来?偷偷告诉我的。”
五六十年前的小村庄里那?么陈旧,女儿是讨债的,儿子是养老的。她上面几个哥哥,家?里又穷,本就养不?起了,又生个女儿出来?。女儿也就罢了,小时候还总生病,又瘦又弱,干不?了什么活,她母亲说她是来?讨债的。
“她到?香港是偷渡来?的。因为她家?里收了人家?的钱,给她哥哥盖房子,把她许给了个有病的男人。结果还没结婚,人就没了,那?男人爸妈上门把钱讨回去了,她父母说她克夫,她在老家?活不?下去了,就想跑出来?。”
贺羡棠一字一句说的很慢:“到?香港以后,她给自己改了名字,锦绣前程的锦绣。她那?时候打黑工,吃了不?少苦,后来?就干家?政,妈咪给我选保姆的时候,她不?应该来?,但是当时有个人生病了,她临时顶替那?个人。是命运把她送到?我身边来?当我另一个妈妈的。”
“她告诉妈咪她不?结婚,一辈子也不?结婚,就专心照顾我,妈咪才把她留下的。”贺羡棠又想哭,“你不?知道我小时候多讨厌,生起病来?要人彻夜抱着,一放下就哭。”
“她把我从那?么小照顾到?这么大。”
“我十八岁去美国读书,觉得自己成年了,不?让她跟着,她偷偷哭了好久,觉得我不?需要她了。”
“她说我的名字好听,羡棠羡棠,什么都不?用羡慕的人才会羡慕海棠花。我听了很难过?,她前半辈子过?的那?么苦。”
“我总说要给她养老,让她安度晚年,我是她唯一的小孩,她只有我能依靠了。可是……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