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门时,她赌这雨下不大,只身想去生药铺,想买一味名唤玉竹的药材来。此前她去山间寻,因时节不同,认不得那花来,自是没采到。
只是今天不巧,听闻通判大人新娶的小妾爱饮玉竹汤水,一早将附近生药铺的玉竹都买了去。白若月一路走,一路问,最后得了一位掌柜指引,让她渡湖去对岸李记生药铺,寻一位看店的许姓主管来买。
待人站在西湖岸边时,绵绵细雨越下越大。
不远处,只见一个老儿,摇着一只乌篷船过来,那船不大不小,已盛了五六个人,不远处的岸边,有位公子撑伞喊道:“张阿公,搭我一道!”
白若月也喊了句:“阿翁,我要搭船!”
那张阿公带着斗笠,站在船上,摇橹而来,白若月从船头上,那公子从床尾上,两人未曾见面。
雨濛濛的西湖上,往来画舫游船欲断魂。
青广陵站在画舫之上,没来由觉得心上闷闷地,他觉得这只画舫何其眼熟,可又不记得,何时见过。画舫雕栏玉柱,有檐外探,他只身玉立于雨中,片雨不沾身。他本想白日里打坐修行,可不知怎么,觉得心上压得喘不过气来,就想着到湖上泛舟。
舟船极密的西湖上,画舫与乌篷船近乎并肩。
就听乌篷船上的张阿公与方才叫船的公子聊天,那人姓许,单名一个宣字。张阿公道:“许官人,不知要在何处上岸?”
许宣是个眉清目秀的俊俏公子,只是家中无父母,白日在李记生药铺做主管,夜里住到姐姐府上,并不富裕,是以已经二十有二,仍未娶妻。他坐到乌篷船里面,抬手帮张阿公将露在外头的竹灯收进来,答道:“涌金门上岸。”
白若月站在船头,刚好瞧见那许宣的手指捏在竹灯笼上,他左手食指正中间的位置,赫然生着一颗红痣。她心中一凛,许公子?这人姓许?难道就是自己梦中寻找的人?是那个“恩怨未了,时候未到”的因由?
她侧过身去,背对着船舱,手捻作兰花指,悄悄地唤醒灵力,低声念道:“银鳞,出!”
这一幕,刚好被画舫上的青广陵看在眼里。
有一点银光,飞在空中,闪了两下,又落回白若月手上。她心里“咯噔”一下,如大石落下。这是银鳞确认了,要寻的人就在此处。
与此同时,青广陵的左手食指的正中间,忽然闪了两下,他望着自己的指尖,愣了愣。那处有一颗浅白的痣,是他去历劫前所没有的,不知为何,百年前,他从度朔山中醒来时,那痣就生在指尖了。
他一脸茫然抬头,望向白若月,不知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不远处,白若月对着船舱里的许宣欠了一福,问道:“不知官人,高姓大名?”
许宣平生是个老实之人,见此等如花似玉的美娇娘,不免动念,答道:“在下姓许名宣。”
白若月学着此间女子话语,问道:“许官人,可腾挪一二,给小女子歇歇脚来?”
许宣起身,让了整条横凳出来,自己坐到了另一边,“小娘子请。”
白若月躬身弯腰,欲坐到船内去,她低头时,颈子上的红绳坠子露出斜襟衣领来,那个水滴琥珀色的坠子摇摇晃晃晾在外头。
青广陵以画舫外壁做掩,正望着这里的一切,当他见到白若月身上那个坠子时,惊得险些没站稳!
那东西是青鱼石,凡人喜欢拿来做成坠子辟邪,修仙之人才不会戴。更重要的是,他的直觉告诉他,白若月脖子上的青鱼石,便是自己上一世的元神石。
他抬手唤灵,催动着体内的黑龙元神,一道微不可查的黑光飞到了乌篷船上,于旁人不察觉间,吸附到了那个水滴坠子上。
画舫上的青广陵,掌心朝上,不多时,那道黑色灵力蹿回来,在他掌心闪了闪。
他甚是惊讶,自顾自地说道:“原来那枚青鱼石,竟然在她的身上!”
他对着身边的度苍剑命令道:“去!寻郁垒来,让他追逐我的灵力,找昨日夜里唤作月儿的妖,将青鱼石夺回来!”度苍剑领命,隐了身形,飞了出去。
乌篷船里,白若月与许宣浅聊几句,不多时,船停在涌金门。许宣撑了伞,问道:“小娘子可是出门未曾带伞?”
白若月点头,“是的,我要去李记生药铺买药,听闻只在这里下船就是,想来不远。”
许宣踏在津渡,侧着帮白若月撑伞,“赶巧了,我在李记生药铺做主管,小娘子要买什么药材?”
果然缘分一字,玄之又玄,白若月心道。又说:“许公子不必称我小娘子,只叫白姑娘来就是。”
“白姑娘。”
“我要买一味玉竹,不知铺里有也没有?”
“北方新来的干货,有一些,我取来给你。”
两人同打一把伞,朝着岸上走去。
画舫也在涌金门停下,青广陵拧着眉,不大开心地远远跟在两人身后。
他自言自语道:“这妖女许是要蛊惑人心,我跟着他来,瞧她可是欲做坏事,若有,杀妖取石,最是简单。”可他的喉结却动了动,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心里却在说:“这姑娘怎生得如此好看?她怎么又跟着旁的公子跑了?”
青广陵的脚步当下就停了,他整个人立在岸边,淋着雨,好似一尊石雕。这不应该,怎么他说的话同他内心所想竟如此南辕北辙?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郁垒从李记药铺方向来到岸边,他络腮的胡须浓密而色黑,穿着一身粗布麻衣,丝毫没了在度朔山一身铠甲时镇鬼的威严,倒像个此间的家宅和乐的壮夫。
与神荼的心细如发不同,郁垒为人直来直往,心直口快,他拱手拜见了广陵君,道:“广陵君,属下跟着黑龙灵力找到了昨日夜里那个白衣小娘子,方才从那李记生药铺过来。”
青广陵自是知晓,李记生药铺距离涌金门的岸边不过百步,他站在岸边,药铺四敞着户牖,一目了然。他不单瞧见方才郁垒化身凡人去买药,还瞧见那姑娘和叫做许宣的凡人,在药铺的柜台有说有笑。他黑着脸,明知故问:“青鱼石呢?可拿到了?”
郁垒拱手,低头,“未能。属下趁着两人不被取了两回,都是不成。”
“如何不成?”
“一回用戏法解那系着青鱼石的红身绳,解不开。第二回 ,拟掌风化作剪刀,剪不断。”
青广陵眉毛一抬,显然没想到这结果,“可是被她瞧出些什么,在暗中与你斗法?”
郁垒无比肯定地说:“断然不可能。方才那小娘子正与那许公子看古书。她一边读着药方,一边寻着药材,正所谓‘一心不可二用’,我谨慎得很,确定她没有发觉。”
青广陵朝着李记生药铺走了数十步,站在临街的柳树下,双手抱在胸前,很明显地叹了一口气,“这是什么妖法?怎么会要解不开,剪不断的绳子呢?这妖女身上蹊跷之处太多,我前世的青鱼石怎么会在她身上?”
“广陵君,有没有一种可能……”郁垒话到嘴边,抬眼打量了自己无比玉树临风可又铁面历色的主上,想起神荼的嘱咐,在广陵君面前要再三慎言,便闭了嘴。
“既已吐了一半,那便说来,你何时也变成吞吞吐吐的性子?”
“嗯……”郁垒也觉得,说出来总好过憋在心里,“我猜测,有没有一种可能,广陵君上一世与这小娘子有一世情缘,临死前将这青鱼石做定情信物送给了她?那红绳就是月老的红线,因系着的是元神石,许被你前世下了什么诅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