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明白。”
“我们在追查的东西,”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选择措辞,“你帽子里那个小玩意儿,按理说不应该出现在三一学会之外的地方。我们的研究员曾经制作过类似的模型,但利用在工业上则完全是另一回事。而上面的七瓣花标志是他的老师的徽记。七年了,我想现在这个世界上只剩下他一个人还相信威廉活着。”
“那是因为他不想……他说他的老师是最后一个……”
“我知道。”老人说,“威廉很喜欢他,在离开之前就悄悄立了遗嘱把一切都留给他。但他想要的大概不是那个。”
“爵位也不是。”维洛嘟哝道,脑袋耷拉下去。
“啊。你总在为他辩护。”
“他救过我,好几次……好多次。”维洛叹了口气。旅途好像已经是很久远以前的事情了。 “所以,他……”她很慢地说,“卢卡,真的杀了他的伯父?”
“哦,这件事,”老人似乎没料到她会问,“对,是的。先皇下了对他的命令。”
“但他不可能……他怎么可能……”
罗伦兹先生望着树枝上的果实,双手放在膝盖上。 “我当时也在现场。”他说,“那是我们最后的办法。皇都卡勒拿被包围了,黎明之前叛党军队就会冲进城里。皇室已经撤到西部,但从东南来的难民还没有来得及逃。”
他们沉默了一会儿。 “还有什么问题吗?”最后罗伦兹先生问她。
维洛摇摇头。她不知道该再问些什么了。她把手里的黑色矿石交到老人手中,仔细地向他回忆了一遍山谷的那片湖底和祭坛中发生的事情。
“我想这就是我不小心从那地方捡来的。”
老人面色凝重地观察了好一会儿指间的矿石,随后站起身来。
“现在我必须要去工作了。你可以在这里休息一段时间。”他指指树干上的一面钟下边垂落的细线,“如果有什么事,拉一下那条绳子。等他从伯爵那儿回来之后,我会让你们再谈谈。”
“我不知道该不该去,”她小声地说,“说不定我真的会忍不住揍他,然后在新年第一天的太阳还没出来之前把全城人都给吵醒。 ”
“为什么要担心这个呢?三一学会的人总有办法应付的。”老人握了握她的手,低头进入镜中消失了。
维洛不太清楚他说的“应付”是指预防灾害、减小波及范围还是打扫战场。但她实在已经太累了,不是身体,而是心里的某处。温室里洋溢着花蜜的温暖甜味,可她只觉得胸口发闷。
于是她摇摇晃晃地倚着一棵树坐在草地上,从包里掏出自己那本故事书,没有翻开,只是抱在怀里,好像这能给自己一点安慰似的。
等见到他,她要谈什么呢?刚才在街上时,她本来想说什么?
天知道她当着他的面已经说过了多少不该说的事情。关于骑士,关于她的幻想和被翻烂了的童话书,关于……关于“那位公爵大人”。
现在想来,卢卡明明曾经露出过那么多破绽,全被她给忽视掉了。她只是完全没法把这个颓丧又古怪的年轻人跟埃尔多的后代联系起来。谁能想到维克多公爵的继承人会是这样的一个家伙?也许连他自己也想不到。
他对自己说“你的公爵大人”的时候心里又在想些什么呢?像其他人一样嘲笑她的幼稚,还是在等着看她的笑话?他不是的确也告诉过自己那有多么不切实际吗?大概再没有比这个人更清楚她的那本被翻烂了的故事书与现实的差距了。
她感到胸口一阵郁结和另一阵难以形容的紧张。一旦停下来认真去想,她就开始感到无比沮丧,接着又为这种多愁善感而更加沮丧。跟个不到十岁的小孩子没两样,她想,这肯定也得怪他。
维洛叹了口气。这两天她叹的气比往常都多。她把手放在羊皮纸封面上,身子侧向一边躺着,感觉到草叶轻拂过自己的脸庞和鼻尖。
逐渐地,她像是在水里漂浮着,慢慢下沉。她困倦地眨了眨眼睛。眼前那几个暗色墨水写的字在渐沉的落日余辉下变得模糊了,越来越大,朝她扑过来。
她梦见了火。她看见一座着火的城池,接着变成城堡,又变成宫殿,而卢卡身披黑袍,站在宫殿的圆厅中央,袍角在火上舞动。眼泪从他消瘦的脸颊上滚落,滴在地上时结成了冰。
你害怕吗?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问。她只是觉得很难过。
卢卡低声念诵着祈祷词,视线没有看她。他手中拿着一把别人的匕首,刀身上有一道血槽,靠近白森森的骨质手柄的地方刻着一朵花。
这一次她看清了,那朵七瓣的百合花与某个机械部件里叶片的形状一模一样。
维洛睁开眼睛,大口喘着气,抹掉脸上的冷汗,随即腾地在黑暗中爬起来,冲向那面镜子。在这安静的夜色里她狠狠撞在坚实的镜面上,捂着额头和鼻子半天发不出声音,这才想起罗伦兹先生的话来,又反身跑回树下,抓住那条绳子拼命一扯。
突然响起的钟声差点没把她的耳朵震聋。她打了个颤,又捂住耳朵。
余响结束之前,那面镜子微微一动。罗伦兹先生钻进来,身上已经又换回了魔法师的黑袍子。
“那把匕首!”维洛激动地朝他大喊,“缠着我们不放的那个影子用的匕首,上边也带着花!就是你说的,他的老师的图案!”
“你确定吗?”
“非常非常确定!卢卡在哪?他回来了吗?”
“哦,事实上,”老人背着手朝旁边踱了几步,又踱回来,“马塞利上尉刚刚给我们传了封消息……”
“怎么了?”
“他在劳尔特伯爵府上不知去向了。”
第45章
维洛跳起来。 “他去了伯爵那儿?他明知道老斧头写信要勒索的就是伯爵!而你们……你们也让他就这样去了?”
“是格洛斯特先生提出要以私人身份拜访伯爵,以便找到更多证据。他携带的怀表上施了追踪魔法,但就在刚才,我们发现那块表被遗落在离伯爵府最近的运河码头。好了,不要担心,日落后出港的船很少,他们已经在查”
“之前那么久你们也从来没找到过他!”维洛抓住老魔法师的袖子,“让我去,我的鼻子很灵,我可以帮忙!”
“恐怕在海上很难起什么作用。况且你是重要的证人,需要受到保护。”
“卢卡也是!他对你们更重要,不是吗?”
罗伦兹先生没有说话。
“不是吗?”维洛觉得心脏一沉,“他要回去当……当很厉害的贤者,不是吗?”
“没有继任者的时候,三一学会可以推选出新一任来。”
“但你是他老师的朋友!”
“所以,虽然比我所希望的要少,但我仍然了解他。他很有天赋不假,可是在过去五六年里并没有专心于此,耗费了太多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