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他又疯了。维洛扑上去想要夺下枪来,却被见证人中的两个拦住了。在另一侧,卢卡朝她很慢地眨了一下眼睛。他的左手抓着腰带,紧靠着斗篷下那把短剑。
哈。的确,一位隐瞒身份的魔法师总会占到些优势,这多少让她不再那么紧张。但是……
“这也太卑鄙了!”她忍不住说。虽然她也并不相信卢卡会瞄准对方的要害,但不公平就是不公平。
然而最令她吃惊的是,卢卡对她的指责竟然无动于衷,“比严刑逼供要好一些。对不对,威金斯先生?”
一无所知的比尔没有回答也没有伸手,只在他的审问者和那把手|枪之间紧张地来回瞟着。
“拿起枪,威金斯先生。”卢卡轻声说,“现在你有一颗子弹的机会向我……向我报仇。不过你最好瞄准一些。如果打不死我,就轮到我举枪逼你把一切讲出来了。”
“或者最好现在就讲。”维洛补充道。
现在所有人的视线都盯着比尔。他极短促地嗤笑一声,又往地上啐一口唾沫,狠狠抓过那把枪。卢卡拍拍他的肩膀,往后跨了十五步,站到空地中间。
“转过身去!别看着我!”比尔喊道。卢卡扬了扬眉毛,什么也没说,照做了。
维洛全神贯注地看着这一切,打算一旦事态出了什么差错,就立刻冲上去。她确信自己没有很担心卢卡。他能照料好自己的,即使现在他背对着所有人站在空旷的雪地里,像个刑场上的死刑犯。可毕竟事情并不是总会那么顺利……
比尔抬起枪口。有那么一刻他的双手颤抖得那么厉害,维洛几乎担心枪会从他手里掉下去。
“他没这个胆子。”维洛听到身后有人说。也许比尔也听到了。他闭上眼睛,脸皱成一团,手指扣下了扳机。
即使知道他不会打中,维洛在这突如其来的枪声里也忍不住摒住呼吸。
等到枪声消失在远方的树林里,硝烟味被一阵微风卷走,卢卡才转过身。他站得很稳,看起来安然无恙,表情却平静得有些古怪。他径直走到小威金斯面前,拿过手|枪,又退回十五步外。
“请面对着我。”卢卡说,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开始换子弹。维洛注意到他因为手抖得太剧烈,不得不试了两三回才把子弹推进枪膛里。
但即便如此,他也并不比小威金斯哆嗦得更厉害。那青年僵硬地转过身,在原地呆呆站了一会儿,忽然身体一歪,整个人跪了下去。 “我不想要死在这儿!”他开始带着哭腔大声祈祷,“我道歉,我告诉你们所有事……哦,请不要开枪……”
其他人都在他的哭声中笑起来,并且祝贺卢卡完全地打败了他的对手。但卢卡没有笑,也没费心表示礼节性的感谢。 “站起来吧,威金斯先生。”他说,“我们还有很多事要聊。”
他们把比尔扶回屋里,重新绑上他的双手。他已经完全崩溃了,眼神发直,一点也没有抵抗。卢卡给他叫了杯葡萄酒,比尔大喝了两口,差点呛着。
“是我偷的,行了吗?”一放下杯子,他就开始说话,“我从卡特那儿偷的,就在他回到镇上那天。那东西在……在我身上。”他顿了顿,似乎刚想起来什么,弯下腰摸索着解开腰带,把手伸进裤子里掏起来。
坐在长凳这边的两人同时露出嫌恶的表情,看他从裤腿里摸出一个物件放到桌面上。
卢卡皱着鼻子,伸出两只指头夹住那个管子似的东西拖到自己面前,用指尖翻来覆去地拨弄了两下。啪地一声,似乎某个机关被触动了,管子的一端弹开一个孔洞。
“这是什么?”维洛凑过去,看见洞中一朵金属的七瓣百合围绕在镂空的圆环周围。她觉得这形状很眼熟,却想不起自己在哪见过。
卢卡张了张嘴,表情很奇怪。他盯着花瓣上的字母,一会儿之后才说:“我不知道。”
“你是谁?”女孩眯眼瞧着他,“你把真的卢卡·罗德勒藏到哪儿去了?”
“别那么看我,我是个魔法师,又不是工程师。”他摆摆手,“接着说下去,比尔。”
“我不知道这是什么玩意……我是说,我不知道老斧头是从哪条道上弄来的消息……秋天他在赌场把这几年攒的钱全输光了,差点没去上吊。等闹完了,他忽然说要去格洛斯特追回一笔欠款。我又在镇上见着他就是在前几天,那时我正打算弄些钱为新年做准备,不用再看我父亲和我兄弟的脸色。卡特总会忍不住去酒馆,不为了喝酒也为了吹牛,所以我很容易找到时间翻进他的窗子。但他家里没藏着钱,我只找到一封还没寄出去的信,里面提到他不满意价钱,所以要把东西压下来,直到数目让他满意为止……”
“收信人是谁?”
“伯爵……”比尔嗫嚅道,“赫克城一位叫法比安·劳尔特的伯爵。”
“你敢肯定吗?”卢卡皱起眉。维洛注意到他用右手看似随意地包在左手外边,挡住了捏紧的拳头,左手大拇指不断地戳在食指指节上。
他对这件事似乎有些过分热心了。但即使卢卡注意到了她疑惑的目光,也没有打算掩饰。
比尔点点头。
“天黑之后我跑回酒馆,听见他在大骂一个变戏法的家伙,夸口说等他到赫克城,'那帮玩弄邪法的就要不好过了',还有其他的一些什么。我不停地买酒给他,陪着他一起骂。没到半夜,他就醉得只能让我给扛回家去。跟我想的一样,他身上好好地藏着这个东西。”
“别告诉我他把东西塞哪儿了,谢谢。”维洛做了个鬼脸。
“我说完了。”比尔喃喃道,“你们想怎样就怎样吧。”
“高兴起来吧,三一学会在不久之后也许就会需要你为此作证,这意味着减刑……还有免费享受高级别的安全保护。”卢卡低着头摆弄那条管子。他提起自己的皮箱放到桌上,解开皮扣,从一个垫着绒布的小方盒里拿出那块瞳角石。对比起两天前,里面的银线已经很模糊了。
“嘿,”维洛忽然反应过来,瞪圆了眼睛,“这块石头为什么一直放在你箱子里?”
“我总不能带一颗空样本给三一学会,”他忧虑地瞧着手中的矿石,“储存的魔力已经所剩无几了。”
“但那也就是说,”她毫不留情地指出,“决斗的时候你根本没打算用魔法!”
卢卡眨了眨眼睛看着她,“怎么了?这是公平决斗我还没有那么卑鄙。”
“我还以为……啊,天哪,你这个疯子!要是你被打中了呢?你说不定会死的!”
“那么我会在死前把真相告诉你。”他没头没尾地说,把矿石按进那管子的尾部,“你在担心这个,不是吗?”
“什么鬼话,我是在担心你!”维洛吼道,把比尔吓得肩膀一缩。
卢卡的拇指按了下去,他手中那根管子里七片柔弱的花瓣喀啦颤动一下,骤然狂转起来,发出嗡嗡的噪音。一股强风从中喷涌而出,直冲向天花板。窗玻璃剧烈震动,火被吹灭了,整间屋里的人都在惊叫,匆忙伸手压下翻飞的衣服或是去抓自己的帽子。
维洛下意识地抬手抱住脑袋。等到这阵风平息了,她才发现本来坐在她身边的那个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摔倒在三步之外的屋子中央,头发被吹得乱七八糟的,一只手艰难地仍旧举着那根管子。
在满屋子疑惑的质询声里,卢卡收回手臂挺身坐起来,低下头将管子很快地塞进外套内侧的口袋。但当他张开嘴的时候,维洛就知道那句话是对自己说的。
“对此我很感激。”他的语气平静而诚实,没有敷衍的意思。
维洛噎住了。 “下次你再找死的时候,我就在旁边叫好,祝你早日如愿。”她气冲冲地扶好自己的帽子,走过去把他拽回长凳上。
门开了,驿站长的弟弟走进来。这是个三十多岁的汉子,比他哥哥还要强壮一些。他匆匆敷衍掉屋里其他人对那阵怪风的抱怨,径直来到他们桌边。
“我听我兄弟说他是个贼,先生。把他留下吧,过会儿咱们扔给护卫队。”男人说,朝缩在墙边的比尔瞥了两眼,“否则那几条可怜的狗会累得很快。雪橇也对三个人来说小了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