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1 / 1)

她又露出愤怒至极的神色,直视卢卡的眼睛,似乎在透过他对着某样不存在的东西发出质问。

“他们难道不也是太阳的子民吗?他们难道不都是被圣光之父爱着的吗?我们祈祷过那么多次……那么多次!每一个晚上我们都跪在地上祈祷到半夜,愿我们爱的人不受苦难,为什么还是没人能救他们?为什么像阿列克谢那么强壮的人也保护不了我妈妈?那些死在街上被扔到坑里去的人们,难道没有人为他们祈祷过吗?为什么他们就非得要像落叶一样死掉,像落叶一样被清扫焚烧掉?就像……就像这里的这些……”

“牺牲品。”他意识到这句话是从自己嘴里说出来的。他感到胸口难受,不得不大口呼吸。

死去的人或深或浅地冻结在透明冰层中,像黑色的繁星。底层的人只在身上裹了层粗布,而高处的几个人都穿着磨损得很旧的矿工服。每一个人最后一刻的表情都被固定了下来。

维洛·缪勒森停下来,回头去望着他们的来路,拉着他的手仍没有松开。她这会儿已经不发抖了,也不再咬着嘴唇闭上眼睛。

“我不要再当猎人了。我要去当一个骑士。”这个女孩嗓音沙哑地说,用力吸了口气,“我要做很多事。即使我……即使我帮不了每一个人,但总会有人不应当死得像一片落叶。”

卢卡望着她,感到心脏像被针尖扎刺过一般地疼。他终于再也走不动了,只好往后坐在一级台阶上,把光圈移向一边,假装没有看见女孩很快地用袖子抹了抹眼睛。

他喘不过气,眼前眩晕,耳边的尖叫仍在回响,而这并非全是由于疲劳。那种可怕的感觉又塞满了他的全身,使他想要逃跑,想要狂喊,想要躲起来,想要对着太阳穴开一枪,只要能摆脱这一切。

但这一次维洛的手一直不放开他。她的手还很小,却足够结实,手心满是粗糙的剑茧和伤痕。

他为忽然而来的一阵欣慰觉得内疚,又为自己第一时间的沉默感到而羞愧。他提醒自己想想那些痛苦的代价,接着张开嘴,想告诉她这是在犯傻,是纯粹的妄想,世界上没有哪个人能够做到,这代价绝非她所能承受的可他说不出口。

这女孩顽强得像个身经百战的士兵,又单纯得像冰川上融化的雪。

“来吧,我们走,”他强迫自己站起来,“再坚持一会儿,我想我们就快走出去了。”

维洛仍望着下方,过了一会儿才点点头,迈开步子跟上来,卢卡又一次只能看见她的帽子顶端。只不过维洛不再需要他牵引,甚至大部分时间都是她在拽着他的手臂支撑他往上走。她找回自己的力量了。

谢天谢地,不多时他们钻过一道拱形的矮门,又钻过干燥而狭窄的向上的通道,终于站到了平地上。他倚靠在墙上长出一口气。

“我们到哪儿了?”维洛问,悄悄放开他的手,好像刚才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环顾四周,只是眼眶还有点儿发红。

“主祭台附近的某个地方,我猜。”卢卡脱下手套,甩着自己几乎被捏变形了的右手。

回音往两个方向去了。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之后,他发现这是一道笔直的长廊,其中一侧被白色巨石造的大门封死了。

“在那边。”维洛嗅了嗅空气,往另一个方向点了点大拇指,“但我觉得情况不太妙……”

于是他朝那儿走去。维洛跟在他身边,安静得出奇。

“谢谢你刚才……刚才没有笑话我。”她忽然说,窘迫地揉了揉鼻子,“我本来以为……嗯,你知道,我本来都准备好吵架了。”

卢卡闭上眼睛。他仍旧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伸出手在她的皮帽子拍了拍。

然而那顶帽子对她的脑袋来说的确略大了些,帽檐唰地滑下去盖住了她的眼睛。维洛咧咧嘴,扶正自己的帽子,报复性地跳起来揉乱他的头发。

“嘿,注意场合!”卢卡侧身躲过了那一次袭击,就这样冲进了长廊尽头那间开阔的石室。

这里的天顶不高,一圈圆石柱依墙而立。石室中仍旧没有其他光源,只被正中的圆形冰池中黯淡的血红色光芒照亮了。

他有些恍惚,当听见一声急切的呼喊时,才发现自己已经跨过了冰池边缘。

只不过虽然看起来他的靴子踩在了空气上,身体却并未掉下去。就在他身边不远处,女孩的手还伸在半空,看起来正打算把他拉回去。这时她轻抽了口气,揉揉眼睛。

“哦,”他说,“看起来我们到了。”

低矮的圆形祭台悬浮在冰池中央,上边倒着的确实是那匹跑丢的灰马,他们的背包也翻倒在一旁。它半阖着眼睛,已经断气了。

卢卡又往前走了两步,脚下发出结实的笃笃声。他于是转身朝他的同伴招手。但维洛迟疑着,直到卢卡退了两步,默默把手伸过去,她才抓住他的手,小心地把脚尖探下来。

“来吧,小女士,这只是普通的欺骗视觉的法术。”他踩了踩脚跟,表示地面非常结实。

“别乱动!”她的嘴唇都白了,看起来还是非常顾忌底下的尸体。每迈一步她都小心地维持着平衡,同时拼命克制自己不朝下看。只剩最后两步路时她几乎是跳上了祭台。卢卡差点被她撞倒。

“它总不能自己躺到上面去自杀吧。”等看清了马的尸体之后她轻声说。

“总之,现在我们没有坐骑了。但我提议把这个仪式完成……”

“我们不是来观光的!”

“走到这里我们已经耽误了不少时间,假如往回走,只会耽误得更多,而且要再一次经过地底。”他指了指他们背后的圆池,“但如果我们把仪式完成,就能搭个便车。”

“嗯,”维洛抓了抓脑袋,“我没明白。”

卢卡又指向天顶。祭台正上方的天顶上浮雕着一只展开翅膀的八翼渡鸦,背上驮起一轮太阳,翅膀下的云层中藏着三十七个伏地跪拜的人形。

“召唤接引死者的渡鸦。只要我们有一颗心脏,就可以通过那道门。那上面才是真正的祭坛用来将心脏献给从太阳中降临的神使。”

“世界上真的有巨型渡鸦那种东西?”维洛仍旧一脸怀疑。

“你自己就是某个传说的实证,亲爱的小猎犬。”

“可那儿根本就没有门。”

“不带上心脏是不会有门的。”卢卡已经从腰间抽出了那把铁匕首,在死马的侧胸部位比划着,“应该从这儿开始吗?”

维洛叹了口气。

“你只会给肋骨卡住的。闪开些,让专业的来吧。”女孩接过匕首,摘下手套,卷起袖子,摸了摸马脖子下方的前胸。

下刀前她闭上眼睛作了祈祷。卢卡则一直沉默地抚摸着这匹可怜畜生的脑袋。

对维洛来说割开肌肉似乎是件很轻松的事。末了,她把匕首伸进去切断血管,捧出那颗强健的心脏,勉强用马的皮毛擦了擦血淋淋的小臂。血管的切口平滑,里面漾满依然新鲜的血液,死去的肌肉还未僵硬,甚至仍然冒着隐隐的热气。

就在卢卡和她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颗心脏上边的时候,某样东西发出咚的一声,在寂静的大厅里清晰得吓人。

第21章

刚刚还在他们眼前的死马不见了,而冰池中多了一团漆黑的东西。冰层表面开始发出轻微的咔嚓声,一点点碎裂开来,马的尸体也随之逐渐陷入冰里。

维洛感到心脏像在冰冷的水里狂跳,于是本能地贴到卢卡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