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着应云彻的面被打趴下,师令仪只觉一股怒火涌上来,嘶吼一声便拼命冲过去,却连宇文姝的身都没近,就被那条两指厚的马鞭抽歪了发簪,本就凌乱的头发瞬间散落,众人瞧她状若疯婆的模样,皆是豪饮一口喜酒,放声大笑起来。
师令仪狼狈不堪地爬出殿外,滚落在北地厚厚的雪中,跪在那一片皑皑中痛哭不止,任由漫天的碎雪将她一点点淹没。
而殿内的狼藉早已被收拾好,应云彻随着宇文姝回了喜房,未及宇文姝开口,他便撩袍跪到了她的身前,眸中愧疚。
“请殿下恕罪,是我替七皇子为质在先,刻意隐瞒身份欺君在后,殿下如何罚我,我都悉数认下。”
宇文姝轻笑一声,将他一把拽起来:“若按你这么说,我在车辇上见你第一眼便知你不是七皇子,却隐而不报,我也该罚。”
应云彻怔在原地,感受着她身上那令人安心的青草香气,终于忍不住哽咽:“你为何不生气?你又怎么认出我不是师侑?”
他从来没有见过她,与她素不相识,她究竟是怎么就将他一眼认出来的?
宇文姝娇笑一声,似乎陷入了很甜的回忆:“你来北境那日下了大雪,我远远看到你身中寒毒,却似乎不愿给那师令仪添麻烦,硬要强撑着往前走,那坚韧清澈的眼神,我真是一眼难忘呀......从那之后,每夜都能梦到你。”
她讲着讲着,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笑得比她生来的任何一次都要好看,都要发自内心。
“后来,我还特意派人去打听,他们都说你是大雍公主青梅竹马的未婚夫,既然如此,我也没有资格去打扰你,原本以为再也无缘了,可是云彻,你都不知道我发现车辇上坐的是你的时候,我有多高兴呀!”
应云彻鼻尖一酸,他实在是未曾料到,在他于公主府卑微索爱时,还有这么一个人在远方记挂着他,愿意将他记在心里这么多年,愿意给他十成十的偏爱,那阿鹤口中的天命原来竟是真的,他的归宿在极北之地,兜兜转转还是遇上了对的人。
见他出神,宇文姝噘噘嘴,主动凑过去想去勾他的脖颈,应云彻见状不禁莞尔,竟抬手一把将纱帘扯下,情不自禁吻上了她。
那一夜,喜婆们守在屋外笑着说小话,皆言新来的驸马爷看着温润无害,实际却很是凶猛,足足叫了五次水才肯罢休。
第19章 19
应云彻也自然清楚,那一夜实在是太过放纵无度,婚后足足休整了两三日,他才勉强起了个大早,坐去桌前用膳。
侍女为他端来奶糕和羹汤,却面露难色,支吾道:“驸马爷,那大雍公主在外面跪了好几日了都不肯走,奴婢怕再这样下去触怒了殿下,对爷不好。”
应云彻皱皱眉,随手披上一件貂绒大氅走出去,恰见师令仪满脸冻疮跪在那里,整个人摇摇欲坠,像是没多少日子活的样子。
师令仪闻声抬头,眼中的光只亮了一瞬又熄灭,开口携了满夜的风雪:“云彻,你与她是不是已经......本宫知道你心里有恨,可为什么就是不能再给本宫一次机会,为什么连回头都不肯......”
应云彻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眸中淡淡的,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师令仪,你我已然缘尽,无论我的归宿是谁,都绝不可能是你,你究竟还在坚持什么?你能否想得清楚,你对我到底是爱,还是不甘心?”
应云彻的话一字一句扎在她身上,痛得她浑身麻木,她想去抓他的衣袖,却连一角都没能握住,他就像这纷纷扬扬落下的雪片一般,只肯在她掌心停留一瞬,除了刻骨的冰凉外,什么都没有留下。
师令仪最终被大雍的将军亲自领了回去,皇帝痛骂她行事荒唐,险些为大雍酿下大祸,她却充耳不闻,自回了公主府,她便一病不起,日日对着窗外的簌簌白雪出神,喉中的血咯在雪地里,像极了一朵开得正艳的梅花。
只不过那傲骨铮铮的梅花,再也不会开在她的床头。
迎春花新开的时候,皇帝身边的大太监来了,那新拟出的圣旨墨还没来得及干,就被大太监尖着嗓子逐字念出。
大太监走后,她的兄长再也不是大雍的太子,她也不再是万民敬仰的公主,自此只是一介庶民,皇后娘娘抱着她哭,求她振作一些,求她去和父皇撒撒娇,求她为他们母子三人的前途考虑。
可师令仪只是呆呆看着自己的母后,什么太子什么公主,她早已无心去想,钦天监换了新的监正,宰相府转去扶持淑贵妃膝下的二皇子,逝者已矣,生者向前,唯有她被困在旧日的回忆里,再也走不出来。
她见青山是应云彻,见夏荷是应云彻,见世间一切都是应云彻。
到最后,连一直宠爱她的皇后娘娘都不再把心思放在她身上,成日琢磨如何能再生个龙凤胎稳固后位。
蝉鸣声起时,应相向皇帝求了恩赐,皇帝特允应家夫妇远赴北境看望应云彻,师令仪听到了消息,竟冲到应府门前长跪不起,乞求应相能带上她一起上路。
她知道自己久病难愈,已命不久矣,唯一的心愿就是阖目之前,应云彻能来看她最后一眼。
应相看着这位曾经骄纵跋扈的公主殿下,重重叹了口气,终究是于心不忍,准允她与他们一起上路。
但至于应云彻肯不肯来看师令仪,他绝不会插手,全由儿子自己来决定,况且他此去,也只是解一解心头相思,若是儿子过得好,他们夫妇俩也便心安了。
第20章 20
应家夫妇抵达大夏京都时,宇文姝亲自过来将人迎入了殿中。
应云彻温柔贴心的照顾让她愈发明艳动人,应家夫妇见了她,皆是高兴得很,连连赞她仿若花神下凡,与云彻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毫不加遮掩的夸赞竟让一贯张扬的宇文姝都微微红了脸蛋,她主动为两人斟了茶,羞涩一笑:“阿爹阿娘谬赞了,是云彻事事为我忧心操劳,才叫我能这么无忧无虑。”
这可将老两口惊讶到了,忙不迭摆手:“殿下贵为一国公主,可不敢当一句阿爹阿娘。”
“这有何不敢当的?姝儿自然也是阿爹阿娘的女儿。”
温润如玉的调笑声自门口传来,竟是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听到那熟悉的声音,应相同应夫人瞬间落了泪,忙颤着手去迎他,见应云彻非但安好如初,甚至还比以前气色好个千百百倍,皆是喜不自胜,抱着他看了又看不肯松手。
连他们当爹娘的都不知道,应云彻有多久没有笑得这样开心过了,自他孤注一掷跟师令仪去了公主府,他不知受了多少委屈,偶尔在路上碰见爹娘,那扯出的笑比哭还难看,他们怎么可能安下那颗心。
可眼下看着他的笑,就仿若回到了他三四岁时一般,没有半分勉强和遮掩,皆是发自肺腑的欣喜,他与宇文姝的小幸福,不言而喻。
见到久违的爹娘,应云彻也情不自禁红了眼眶,他紧紧抱住他们,哽咽道:“爹娘放心,云彻一切都好,也找到了最爱的人,明年爹娘再来,都能看到小家伙了。”
应夫人闻言忍不住“哎呀”一声,又惊又喜地去探宇文姝的小腹:“真的假的?云彻和姝儿都有自己的孩子啦?”
宇文姝羞着脸嗔了应云彻一眼,应云彻连忙笑着过来揽住她,打趣道:“都怪我,新婚还没多久,就要扰得姝儿不得安宁了。”
一家人笑作一团,喝过几道茶,应云彻起身要去唤午膳,应相却虚虚一拦,面上起了窘迫,斟酌了半晌字句才开了口。
“云彻,为父知道此举不妥,只是那师令仪自回大雍后便一病不起,怕是没多少时日了,她想见见你,你看......”
应云彻默了默,略有些心烦,都已过去了这么久,为何她还是要千里迢迢赶来纠缠?他虽没想到她会这么突然就要归于天地,只是见或不见早已没了意义,更遑论宇文姝如今已怀了他的孩子,若他要去这一趟,难免惹得身边人心伤。
见他迟疑,宇文姝轻轻拍了拍他的肩:“云彻,你不用想那么多,师令仪临终想见你最后一眼也是人之常情,我肯定能理解呀,你要想去,我陪你一块去。”
她扪心自问虽不愿,但却愿意尊重应云彻,只要他做出的决定,她都全力去支持。
应云彻只摇摇头:“一段孽缘,见不见又有何关系,我去传午膳吧,爹娘和姝儿说这么久的话,定然已经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