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唳鹤靠在椅子上,显得漫不经心:“要把你带去野外扔掉。”
“……!”温和宜呼吸一滞,攥紧商唳鹤衣袖,眼巴巴盯着他。
商唳鹤转头低笑一声,漫无边际地,说不相关的话题:“还记得刚才路过那个公园吗?”
温和宜点头。
“刚来北京那年,商承业说要带我出去玩。他把我放到这就走了,我等到晚上,没有人来接我。后来这里开了夜市,我开不了酒店,就买了个吊床,在公园里睡了一晚。”
目之所及是不断飞掠的树丛,他看似将一切收入眼底,其实眼里很空,没留心看任何东西,他又进入了只有自己的世界,温和宜是唯一的旁观者。
他听得心头发软,想抱一抱他,可惜时间不能回头,商唳鹤也不再像当年那么单纯脆弱了。
“来北京前,顾澜他们都很羡慕我,终于能去大城市了。其实直到今天,我也没有好好逛过京城。”商唳鹤倚着树和雪的虚影,问他:“温总呢?应该很熟吧。”
“……啊,”温和宜骤然回过神来,“嗯。您愿意的话,等您有时间,我们去转转。”
说完他们同时沉默下去。
车停了,商唳鹤带他进入陵园,在山上,温和宜很快累了,脚下的积雪咯吱咯吱响,他挽着商唳鹤手臂,没有被推开。
终于在峰回路转的墓碑中找到了,不起眼的坟和碑,前面没有祭品,但很干净。碑上有张黑白照片,年轻女人的脸一瞬间永远定格,上面刻着孙依然的名字。
风在群山之间回响。
太阳直挺挺地照下来,雪地有些刺眼。他去看商唳鹤,后者放上一束花,又递给他一束,他连忙学着主人的样子,给孙依然祭奠。
他看着商唳鹤低垂的眼睫,低声:“难过的话,可以跟我说。”
商唳鹤摇头。
“没有她在,以前很孤单吧。”她长得漂亮,商唳鹤多半像她,只有轮廓像父亲,所以才精致又不弱气。
商唳鹤依然否认:“苏州很好,童年也不错。外婆外公都溺爱我,还有一群玩伴。”他停下来,认真想了想:“确实不算有钱。不过外婆告诉我,我爸爸在北京很厉害,总有一天,他会接我回去。”
所以每一天都很期待。期待没怎么见过的爸爸,好奇哥哥,更好奇大都城。
温和宜心尖一颤,想拥抱他,但被距离感吓退,只能远远地看着他:“您想回苏州吗,我可以陪您回去。”
人总在受伤的时候想起童年,不幸的人在童年寻找原因,幸运的人靠童年汲取安慰。他庆幸商唳鹤以前过得开心,命运罕见地和他意见一致就算再苦再难,也总留下了一线生机。
可出乎预料地,商唳鹤答得斩钉截铁:“不想。”
他一怔,抬头的瞬间,猛地撞进商唳鹤那双幽黑的眼。
“为什么要回去?”商唳鹤站在那,风吹不动他,只带起几缕碎发:“要是敢逃避,那就一辈子都是野爹生下的野种,孙依然也永远洗不脱出轨的罪名。他们会拿这个压你一生一世,就算知道你没错,也根本不会放过你。”
温和宜想说的话哽在喉咙里,商唳鹤比刺破云层的光还要锋锐,扎穿乌云,烧透积雪。他好像认识他很久很久,又仿佛第一次见到他真正的脸。
“现在可以去检测……”他才说第一个字就察觉到不对,但已经来不及收回。
果然商唳鹤眉眼压低,但很快恢复平常:“不用这么麻烦。只要他们都死了,就没有人再说闲话。只要她有权力,就算她出轨五个、十个,那又怎么样。谁在乎呢?”
商唳鹤看着他,“姓商也并没什么好高贵的。不管我是谁的孩子,结局都不会改变。”
三年之间,商唳鹤影影绰绰,看不清楚。途中他曾认为他冷漠、强硬,也误以为他柔软、敏感。
三年之后,此时此刻,群山、风雪和墓碑送来了他真正的爱人。他终于发现,他是一切情感的总和,在所有好和坏之下,是磐石却无比炽热,是坚冰却可以燃烧。
命运尽情催他漂泊,但不能更改他的意志。
温和宜心里翻涌着说不清的情绪,想到医院里他和医生意味不明的对话,又想起这三天他分明没有半点悲伤。
商建华死了,但他其实不在乎。甚至于很可能是他亲手做的。
怪不得宁可去温泉度假也不愿意在商建华病床前演戏,怪不得从不急着要孩子、也不愿意联姻。因为从一开始,就不准备遵守别人定下的规则。
温和宜捂住嘴巴,把激烈跳动的心吞回腹中。
“那天在医院,你看到了吧。”商唳鹤平静地回望他:“要是不满意,觉得我变成了歹徒,你也可以去报警。”
“我、”温和宜缓了好久,开口时声音仍然沙哑:“我不会。只是,没想到。”
“你能想到什么?”商唳鹤转身面对他,使他无处可逃:“你只能想到我在嫌弃你。”
第42章 42答应你的告白
温和宜默了默,商唳鹤以为这是默认,然而他却开口否认:“还想得到您,想,您很好。”
他睫毛上沾着凝结的水珠,眼睛湿润,像某种动物。但肯定不是小动物,商唳鹤一直觉得,温和宜是皮毛华丽体型庞大的猛兽,或许有人被外貌吸引,不怕死地摸一摸然后再葬身兽口。可现在看来,大概是误会他了。
“所以,会担心。我配不上您。”温和宜眨眨眼睛,离商唳鹤近了些,“像这样……都会害怕,您把我推开。”
商唳鹤点头,“然后就去自杀?因为我不喜欢你?”
“……不完全是。”温和宜紧张地攥紧拳头,告诉自己要诚实,可又隐隐觉得,自己那些想法似乎不太站得住脚,他害怕商唳鹤笑他,也害怕万一是真的,戳穿后就再不能好好相见了。
商唳鹤看他受惊似的鹌鹑样,加码道:“好好说,说清楚了,就答应你一个要求。”
“什么都可以吗?”温和宜不敢置信。
商唳鹤点头:“什么都可以。”
温和宜很是纠结一会儿,鼓起十足的勇气:“还因为,您想杀我。”他偷瞄商唳鹤的眼色,后者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看不出什么,只好继续说:“也不想要孩子。而且,而且总是很忌惮我,因为我……连亲生父亲都杀。”
闻言,商唳鹤扫一眼孙依然的墓碑,温和宜怔了怔,突然反应过来,眼前站着的商唳鹤,在这件事上似乎与他没有不同。
“我不是在说您!”温和宜慌乱解释:“是我太靠不住,太坏了。还总缠着您。不过我真的没有想要一直缠着您不放的,我本来想,等孩子出生,我对您没用了,就离开。可我没想到,商董会这么早……去世。我和孩子也就都没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