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清楚地听见,商唳鹤嗤笑一声。不屑,不耐烦,嘲讽,许多东西夹杂在一起,弄得他心慌。

“所以呢?受委屈了是吗,温总。我得低声下气求你你才回来?狗就是狗,主人拍拍手,你不就该滚回来吗?”

温和宜脑中一阵崩裂声,什么都断了:“你本来就讨厌我,我不诚实,不理解你,也不懂事不听话,你一点也不喜欢我,我再不走等着被你踢开吗?”

商唳鹤说得理所当然:“不然呢,你哪次没缠上来?”

温和宜松开手,离河水越来越近:“我不会再缠着你了。”

“你要去哪,自杀?”

温和宜一怔,停住脚步:“你怎么。”话说到一半 硬生生改口,半含哭腔:“跟你有什么关系。”

“你总是这样。”

商唳鹤叹了口气,仍不耐烦:“别玩这套把戏,温总,这太幼稚了。你是不诚实,也不听话,还疯疯的”

温和宜只听到这就猛地捂住听筒,恨不得大吼一声,把心里的东西都倒出来,他要被这些乱七八糟的撑破了,脑袋很乱,什么都不清明,他真的很想立刻跳下去,可他又忍不住把手机凑到耳边,去听商唳鹤说的最后一句话。

“你说过要陪着我,可我父亲死了,你偏偏在这时候走。我给你打了几十通电话,你是没听到还是不想接,温总,你真的很不合格。”

温和宜彻底失去了力气,闭上眼睛,心里翻腾着滔天的波浪,可他却寂静无声,像一座沉默的牢笼。

“那我们,”指尖陷进皮肉里,一阵刺痛,想说那就分开吧,两个字锁在喉咙里,出不来,只勒紧他的脖子,让他窒息,只有沉默着,把手机放在地上,看着那串刻进脑袋里的号码离自己越来越远,无意识地:“我什么都不好,反正什么都比我重要。”

“你什么都不好,”商唳鹤重复一遍,却又质问:“可那就能不要你了吗?”

……

那一瞬间,更暴烈的风雪裹着冰刺撞入他怀中,温和宜一阵晕眩,眼前升起细碎的光点,远处的灯光闪啊闪,落进河里像一颗泪,流不尽,烧不完。

他跪坐进积雪里,冷意融进血液,他却开始发热,甚至想脱衣服,他对深夜里唯一明亮的小天地表白,哭着说喜欢你,好喜欢你。

他爱得没有底线。

商唳鹤没有回应他,只是说了一个地址,让他赶过来。

不是商家老宅,是一座普通住宅区。

“回来吧。”商唳鹤又说:“自己回来,我不会去接你。”

温和宜嗯了声,仍带着哭腔:“我好像有点失温。”

“那就乖乖等着,车马上到。”

“车?”温和宜晕晕乎乎:“您怎么知道我在这。”

那边的声音顿了顿。

几秒后,商唳鹤拿一种不甚在意的语气说:“我定位了孙瑞云的手机。”

第41章 41无处可逃

车里太暖,血液渐渐流通,带来漫长的麻痒。他坐在后座,很乖地蜷缩起来,等身体恢复正常。

他累晕了,再醒时人已经到了小区门口,司机把车开进去,刚一停下,他本能地下车,就在小区楼下见到了商唳鹤。

灯忽明忽暗,这小区环境不太好,在此之前,他竟然不知道北京还有这种地方,破旧的,简陋的,陌生的。看不太清眼前的路,在干枯的绿化带旁,有一整列树的影子,随风的动作摇摇晃晃,往下落雪。

商唳鹤站在楼下那片空地前,穿着羽绒服,很厚,帽檐堆了一层雪,有些落在睫毛上,结成冰,一眨眼,就化成水落下来。

温和宜还没清醒就见到了他,什么策略都飞走了,双腿自作主张,莽撞地扑到商唳鹤怀里。商唳鹤被他一扑,得往后退半步才站稳,他实在太用劲了,抱住商唳鹤不松手,泪不要钱似的往下流。

他这才发觉商唳鹤身上也很冷,踮起脚贴了贴脸,也是一样的凉,浓密的睫毛上挂满冰霜,遮住一半瞳孔,即便如此,这双眼睛还是足以吸引他,让他坠落。

只抱了一下,商唳鹤推开他,自己先上楼,温和宜跌跌撞撞地跟上。

电梯太窄太小,他不知道该站在哪里,那么繁荣的京城尚且没有他的安身之处,余光里商唳鹤站在角落,紧紧攥住扶杆,手背上青筋暴起。

他想延续那个稍纵即逝的拥抱,但刚靠近一步,就没有了勇气。他宁可商唳鹤打他,但后者只是压抑地、沉默地站在原处,他可以透过深黑色的晶体窥测到深处的汹涌,知道他心里必定也有一场海啸,可终究只能隔水望月,可望而不可即。

电梯停到七楼,商唳鹤走得很快,他亦步亦趋,进了户很窄小的房子。两室一厅,里头装修上了年纪,大概比他还要老,他看见走廊的墙皮稍有脱落,想问这是什么地方,可商唳鹤不说话,他也只好闭嘴。

这里供暖到还不错,就是太窄小,温和宜只皱了皱眉,商唳鹤就停下脚步,告诉他:“这是孙依然以前租过的房子。将就住。”

温和宜嗯了声,想说只要跟他在一起就不算将就,却被他塞了个东西进怀里是小香琪。他竟然还带着这只玩偶。

他关门走了,没说晚安。

他猜温和宜不愿意再回商家老宅,可他也不想去自己家。任何能被找到的地方,他全都不想去。

这里太老旧,孙依然住进来那会儿只有十八岁。他买下它,经常独自过来坐坐,带人来还是第一次。不知道孙依然带商建林来过吗?大人物应当不愿意来,商建林或许对她有好感,但从不理会她心的出口。

温和宜不想睡,他有太多太多想问明白为什么明明难过却要忍着,为什么不告诉他,究竟对他有没有半分喜欢,既然叫他回来,那他们以后算什么关系?这一切乱七八糟,缠绕着温和宜,他像只困在荆棘中的鹌鹑,逃不掉也飞不出。

可他真的太累太累,开不了口,在纠结和沉默中睡着。

日子一连过了三天。

年初三,他早早醒了,下楼去买早餐拿商唳鹤的手机,他的还没回来。手机作为重要的个人隐私,商唳鹤却似乎毫不介意他看,聊天首页一片白,什么都没有,联系人除了他,就只有家人。

他也有想过是不是删过,但某天晚上他醒了,也有悄悄看过,的确是和外界毫无联系除了公众号和视频号,令他误以为这是一场私奔,用小纸条写了自己的手机密码交给商唳鹤,但商唳鹤一点也不在乎,对他的隐私毫无兴趣。

温和宜难免失落,早餐也低着脑袋吃,尽量不出声,显得格外乖顺。吃完早饭,商唳鹤用自己的厚衣服把他包起来,带他出门了。

化雪要比下雪冷,北风能迎面刮掉人一层皮肉,温和宜被裹得严实,像个圆滚滚的雪人,钻进车里,靠在商唳鹤身边,问他要去什么地方。

车越走越偏,路上没什么人了,温和宜才突然意识到,这附近只有一片墓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