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好像又记起来了,那么多次他在颁奖会上看商唳鹤,光辉照人,而他是离太阳无比遥远的人,怎么看都只是炽热的小光点。可他不敢再近了,否则必定被烈焰烧得粉身碎骨。
他向左迈了一步,看见透明柜子里的日记本。
温和宜颤抖着伸出手,在指尖触碰到的那一刻离开。
他不敢看。
再往右,是四年里往返巴黎的机票,车票,大学时期拿到的各种奖和证书。
这片区域占地很大,因为这里摆了许多雕塑。
温和宜后知后觉,这些应该全是商唳鹤的作品。怪不得问他大学专业,他只说自己读了个很没用的呢……然而这真的没用么?起码他会画画,还给自己设计了纹身图案呢。
对商氏来说,或许是的。可对他而言,这些那么珍贵。他抬手,隔着一层看不见的板子,一一轻抚过形态各异的石雕。
原谅他低下的审美和鉴赏能力吧,他能辨认出的不多。可他还是凭借本能感到赞叹这里安置的不仅仅是艺术作品,还有它背后庞大的心血、不知几万几亿分秒,神秘古老的故事,和鲜有人知的心血。
他听见泪落到桌面的声音,像抚平它在丝绒上砸出的坑洞,却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收回目光,再次向前。
糖盒。
看到它的时候温和宜怔了一下。
它太渺小,跟身旁震撼的石雕比起来,和垃圾没区别。
可这些“垃圾”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出现在“艺术品”旁。
总共几十个盒子,上面印有华丽的花体字母,他辨认出是商唳鹤常吃的那款糖。
是巴黎街头自己递给他的那款糖。
温和宜捂住胸口,让自己的手变成笼子,抓住躁动不安的心,生怕它冲破胸膛,扎进商唳鹤怀里。
是因为他告诉商唳鹤,吃完这盒糖我就回来,商唳鹤才攒了这么多盒子吗?
又一次往后。
那里摆着几张病历单,病人是商建林。
最后一个玻璃展柜里,存放着商建林的死亡证明。
他想起自己的任务,去保险箱里翻找出了离婚协议。
这是他来京那天准备的,只要他惹商唳鹤不高兴,商唳鹤把它拿出来,他就可以滚蛋了。
可他现在还怎么滚开?商唳鹤在他心里扎根,汲取尽他全身的血,难道要他把自己的心翻出来吗?
转身时,他路过那本日记,这次他没有忍住诱惑,终于将它取了出来。
好熟悉的字体,原来商唳鹤很早以前就写得一手好字。
第一页,日期显示十四年前,那时商唳鹤十四岁,刚来北京不久。
“这没有我想的好,爸脾气古怪,哥没跟我说话。”
“挺奇怪的。收了手机,我只能写日记了。本来每天中午可以看会,昨天告诉我摔坏了,暂时无法换新的。外婆说爸很有钱,可外婆很困难,来北京之前,还是给我买了我想要的那款,几天前她还说贵来着,外公走了,她头发白了一大截,我想,来北京或许不是什么好决定。”
“我真的不是被拐卖了吗?好奇怪。要是能和外婆打电话,我要问问她。就算她是为钱把我卖了,我想我不会怨她。”
“这是读高中前最后一个暑假。家里来客人,带来不少跟我同龄的孩子。哥比我大,不跟我说话,看见他们我就凑过去,可惜啊,暂时没人理我这个‘土老帽儿’,哈哈,学会的第一句北京话。”
“听说宋叔叔的小孩过生日?我去了。他穿得不错,但脾气很坏,跟我差不多大,往他身边凑了下,没理我。呵呵,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草草草草,哪个极品大聪明提出去滑雪?没人告诉我滑雪场还会雪崩啊!我被困在里头出不来了!蠢蛋哥哥肯定高兴死了,不知道爸有没有找我。”
“昨天忘记了,我之所以没被冻死是因为有个人跟我一起被困在雪洞里,他穿得也不错,刚刚还和宋家那小孩小孩儿,打了一架。他把厚衣服给我了,还给我讲故事。”
“他一直讲大道理,比我爸能啰嗦。至于我呢懂得当然也不少,我跟他讲了牛顿第三定律,他都听懵了。其他的忘了,这人不太能给人留下印象,也可能是没给我留下印象。”
“对了,他还跟我说,做人要善良点!傻啊,电视剧还天天黑化呢。我凭什么善良?我才不当老好人被欺负。不过他又说了,家人啊,爱啊,就是忠贞不二、至死不渝。我让他写这几个字他都不会写,吹牛逼呢吧,我懒得理他。”
“他带走了我身上的衣服和食物,宋叔给我的饼干,衣服,还有我的钱。他拿走了,然后再也没有回来。后来我才知道这弱鸡没走多远就晕了!真没用,还是我把他抬出去的。”
“不过还好,万幸我是比较能活的啦。︿_︿”
温和宜长出一口气,想再问他。
你的世界一直在变,无数人来了又走,不管他们给你甜蜜还是痛苦,可你,你的心怎么没变过啊。
你为什么不彻底丢掉我啊。
第86章 87千金一诺
稍显沉重的脚步声,将温和宜从回忆的溺亡中拯救出来。
温和宜连忙把泪沾湿的离婚协议藏到身后。
商唳鹤停在门前,在明与暗的交界处,高大的身影被笼罩在灰色的光影中,温和宜恍然,觉得他生来就是一场奇迹。
“怎么找那么久?”
声音仿佛来自很遥远远的上世纪,穿透几十年的时光,正中温和宜眉心。
温和宜无法形容这一刻的感觉。
“……我。”只说一个字,他就合上了嘴巴。怎么会这么嘶哑,像吞了碳似的,他分明没哭。
商唳鹤朝他伸出手,“拿到了吗,拿到了就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