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子占偏了偏视线,街道上吆喝声连绵不绝,四处都是为筹备天龙而?奔波的人。
“虽然用了遮身?的斗笠几乎把整个身?子都挡起来了,但我就是看他的身?形有?点眼熟。然后我就好奇嘛,凑过去正面看了眼,老恐怖了,这人居然整个人都被烧伤了,红了一片,全身?都是痂……但这些?都不是重点。”长空语气夸张地说道。
它往前凑了半步,开口道:“重点是他左耳挂了一枚麒麟玉清。”
比韫竜地莲还要来得宝贝的养魂之物,传世仅有?三枚,从前许听澜说他拥有?其?中两枚,但莫子占只找到了其?一,并其?置入了藏岁小?筑的莲潭里?,自十七那事后,接连两月莫子占都没再靠近那莲潭,也不知道现在如何了。
莫子占眼眉微动,又一下恢复如常,继续抬手抿了一口香茶。
长空继续喋喋不休:“那可是麒麟玉清!就这么大大咧咧挂耳朵上,也太嚣张了吧!”
末了,它左右张望了一番,贼兮兮地问道:“你想不想要?你不是想让星玄剩下那缕魂尽快被养好吗?这样,我去帮你抢过来,然后我们回十方神宗或者长鸣剑山去,你这样在外头太危险了……”
莫子占回头看了长空一眼,并未发出声,但嘴型表达的意思明确:
只剩一日。
长空蹄子在桌角蹬了蹬,终究是闭上了嘴。劝了都有?一个月多了吧,怎么会有?人比它这头牛还倔。
满心怨(下) 满心怨(下)
见劝不住人, 长空当众闹了好大一出脾气,引得周围的人纷纷侧看。
最后只好认命地快速把牡丹酥啃完,然后跳下座,灰溜溜地往莫子占给它?安排好的地方去。
相?比起来, 莫子占倒是没太多大的动静, 慢条斯理地饮完茶便去了此?地最负盛名?的一座学宫。
学宫的藏书?楼要?比起不周城的老书?楼要?大得多, 因为地动发生过塌陷,所以里头书?序之混乱,比起老书?楼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以前莫子占曾让钱琩去搜寻许家的族记, 眼下他看着这混乱的书?序,也不知道那人花费了多少时间。
如此?大费周章,到最后为了一时意气, 给自己挖一条死路, 真不知道钱琩这人是怎么想的。不过说?起来,他自己不也是如此?, 所有人都劝他要?好好地活, 可他偏不, 他偏要?费尽心思给自己寻了一条死路。
四处查看了一番,莫子占来到藏书?楼的最高层, 与底下的混乱不同,这上?边的书?明显被?人给收拾过了, 不过应当是才着手干这事没多久,只收拾了六个书?架, 且第六个书?架的最下一层还未被?填满。
莫子占将这书?架上?的书?册都仔细扫了一番,忽然感觉这书?序排列很像许听澜的书?房。
这念头刚起来,他就?忍不住低头一笑。
我也是有毛病,看见什么都要?跟许听澜扯上?点关系。
虽然这样自我嘲弄了一番, 可他最后还是依循着许听澜排书?的逻辑,将那本《云璃许氏》的族记放到了往后排开?的第十个架上?。
等他慢悠悠地走出学宫,夜已深了。
云璃城青石铺就?的街道在月光下泛出幽光,所属学宫的楼阁上?有琉璃瓦,在深浓的夜雾中变化莫测,宛如海市蜃楼,既真实又虚幻。原本不绝于?耳的市井喧闹为打更人时断时续的吆喝所取代,掺杂着屋檐下摇曳而起的稀疏风铃声。
夜深人静时,正是鬼魅横行之际。
莫子占有点嫌弃四下这过于?暗淡的环境,他从芥子取出一盏雕花灯,是他上?月离开?十方神宗时顺来的。他就?这么提着灯,孤身一人慢步走到了一处古朴且又不失华丽的宅子跟前。
按照族记里的描述,三百多年前的许家应当是个名?门望族,自然是配得上?这样一座宅邸。可从后来的用词看,许家明显是没落了,人丁也没有像从前那般兴旺,尤其族记最后一页只写到了六十年前,是否还后继有人都难说?。
但?估计宅内装潢得足够好,也没有出过太过晦气让人无?法忍受的事,所以哪怕是易了主,这地方也没遭逢改建,而是保留了最初的模样,顶多是几经修缮,以及门口牌匾换了个姓氏。
无?论如何,这都是许听澜未踏入修途前所生活过的地方。
那时的许听澜,应当比翡片里的还要?更嫩些。从族记的只言片语可以看得出,许听澜在他凡间的家中被?管教得很严,估计出入也总有侍从簇拥着,可按照许听澜的性子,他估计不会喜欢这种感觉,还未脱稚气的脸会板起来,像个小大人一样,那样子一定很招人怜。
莫子占发散地想着,忽然感觉自己这般一身白衣提着灯站在别人宅子门前,像极了因受了委屈而久留人间不散的冤魂,因记忆残缺游离许久,回?过头想向?债主寻仇,却发现时过境迁,物是人非,他连个讨说?法的人都找不着了。
他兀自摇了摇头,把那些莫名?其妙的想法都挥散,而后才朝着他落脚客栈的方向?往回?走去。
直到远远一声更响落入耳中。
“子时已到,大鬼小鬼排排坐,平安无?事喽[1]。”
莫子占恰好站定在一家酒肆前。檐角的灯笼骤灭,月光像被?掐断了源头,黑暗如潮水般从巷尾席卷而来。
他抬手放到眼前感受了一下,分明无?风,可酒幡却像被?无?形的手撕扯,发出布帛裂开?的刺响。
他眸色一凝,转身回?望,下一刻青石板缝间渗出黏稠的黑雾,缠绕上?他的脚踝,所过之处砖石腐蚀,滋啦作响。
“哐当。”
手中的雕花灯摔碎在满地黑潮中。莫子占踉跄往后退了一步,脊骨被?魔气压出不堪重负的痛呼。他听见自己关节错位的脆响,喉间泛出了腥味。
一个多月未见的帝鸠在这片夜色中兀然展露出其身影。接连的重创让它?的情况看起来并不大好,司徒摘英那一剑在他身上?留下了一个颇为狰狞的窟窿,却没有血从中流出,反而有无?数颗状似眼球的白点从破口处钻出,散发着让人极其难以忍受的腥臭味。
它?手中还握着一个人头,通过脖颈连通着的身躯被?挖去了心脏,双臂无?力地垂着,一手握着一个更槌,另一手缠着一个碎成两半的铜锣。
这是帝鸠行事时常有的习惯,每行至一处,都会挑选一人的心脏来作为奖赏自己的零嘴。不周城时是姜老爷,来到这云璃城,夜深人静的,也就?只能挑这个还在游晃的更夫下手。
“他们怎么会放你一人?”帝鸠的声音像是千百个喉咙在共振,听得莫子占的头一阵晕。
“啊对了,是本尊安排的。”
按理说?,魂石唯有莫子占可以触碰,那十方神宗那群修士定然不会放任他孤身在外的。以帝鸠现在的状况来说?,别说?是万衔青了,就?算是再碰上?顾相?如之流,它?也得谨慎地考量一下自己能有几分胜算。
然而可以说?是天助它?也,莫子占没有乖乖待在十方神宗,也没有安心受着长鸣剑山的庇护,而是自个找了机会,来到这个帝鸠最为熟悉也是最为憎恶的云璃城。
在仙门以外的地方,帝鸠手下只要?还有魔物可差遣,就?多的是绊住的那些修士的法子。
所以从莫子占迈入云璃城开?始,身边就?只剩下了那头来历不明的牛。
不,也不完全?是来路不明,无?霾说?那牛与它?同源,只是与它?不同,那牛走了最为愚蠢的、最让无?霾看不上?眼的一条路。
而那头牛也和莫子占闹了脾气走开了,如此?一来,帝鸠只用得着单独去对付莫子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