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总算让我抓到了能够反诘的把柄:“不知左相废除贱籍,是否有自己的私心,比如针对安平坊的倡优?”
停顿片刻后,宁幸露出了微笑。
“多谢陛下提醒。”话虽如此,宁幸的神色里看不出什么谢意,“不过目前看来,至少宁某和陛下的所作为,都是为了太平盛世,那么动机如何,也没那么重要了。”
这件事至此告一段落。我开始考虑培植一批真正忠于我的势力,于是再次与迭缃前辈通信,询问她虎耳泉如何做到让女子身居要职的。
回信很快就送来了:“只要提供足够的教育,给予公平的机会,自然有女子会做这些事,而且可以做得很好。随信附上虎耳泉近年的一些考核内容和标准,仅供参考。”
那份标准非常详尽和可靠,让我几乎可以马上将其颁行于天下。然而我记得宁幸的建议,于是先给他传了一道密旨,将我的打算告诉他,并说为了让计划得到实现,希望他先上书提议开放科举女禁以为宫廷选拔一批女官,之后我再取中庸之道,将考核只放在小范围试行。
结果到了第二天,宁幸没有上书,而是直接在上朝时进谏开科举女禁,同时希望男女同朝为官。
此举自是一石激起千层浪,不单老牌门阀连声反对,就连因宁幸而受惠,以往忙不迭附和他的那些新晋官员,这时也都沉默不语。在他们稍微平息时,宁幸给我使了个眼色,我这才说道:“朕素来听闻,民间有不少巾帼不让须眉的才女,只因身为女子而被埋没。如今宫廷与王府中缺乏管理衣食住行等事务的女官,不如对这些女子进行遴选,以免明珠蒙尘。”
“既然遴选,自然还是科举最公平。”宁幸补充道,“而且此时开科举女禁,也好彰显陛下拳拳爱民之心。”
“朕会考虑的。”
随着我们这一唱一和,哪怕声称只招募不涉朝政的女官,针对女子的科举还是开始了。
在殿试中,题目是问若身为后宫司饰,该如何打理饰物。多数答卷都写了如何按照珠宝的材质产地、适用场合分门别类保存,我正看得昏昏欲睡,忽然看到一份答卷写道:“陛下神功圣化,光耀四海,何须明珠为饰!”
原本我以为只是讨巧拍马屁,结果再往下看,我看到了一份详细严谨的治国之策,立刻将作答的顾梳风钦点为状元。
在之后的琼林宴上,我专门向这位新科状元敬酒,顺便说现在能提供的职位有限,问她最想担任什么职务。
“臣多少知晓陛下难处,自然不会令陛下为难。若能任司籍之职,掌宫人四部经籍教授及笔札几案之事,已是幸甚。”
“怎么也想看经籍啊,倒是和左相当年所任兰台令史有些像了。”我出言调侃道,“话说回来,能让女子参与科举,也算是左相的功劳,不知顾状元以为左相如何?”
“既然蒙陛下赏识,臣便是陛下的门生,而非左相的门生。因此臣对左相并不了解,也无意了解。”
看着顾梳风目中闪烁的光芒,我不由也严肃起来,郑重地说道:“朕定不会让状元长久居于司籍之位的。”
啊啊啊最后的一问一答!不是在问宁幸,而是在问左相之位,答的也不是左相之位,而是天子之位啊!我有强烈的预感,顾梳风就是下两个故事中的主角之一了!不管成功还是失败,她们的才华和野心都值得痛饮一大白!
请听下回分解(′?ω?`)
中华文明果然博大精深,特别是中庸之道。
感谢阅读!
总感觉有某个女王的影子,仿佛广开言路
这部分开头就说了某女王嘛(′?ω?`)
蔺斐环(六)
刚担任司籍十五天,顾梳风就上书称,希望在禁中设立习艺馆,掌教宫人经史子集并律令、吟咏、书法、算学等内容。我自然同意了她的请求,将她任命为习艺馆祭酒,从女官中挑选各具才艺者十八人担任内教博士,从事具体的教学工作。
由于我并未设置后宫,又遣散过几次宫人,对于新增的这项工作而言,顾梳风仍是大材小用。于是在她向我汇报习艺馆的情况时,我回答道:“凭你的才华和胆识,不该只在宫中教导宫人。再等等吧,朕会为你找到更适合的位置的。”
顾梳风朝我行了个礼:“多谢陛下,臣有等待的耐心。”
我和她都没等多久。那年初冬,我恰巧感染风寒,于禁中养病,不便会见群臣,便下诏让顾梳风协助我处理公文,见群臣没太多意见,又开始让她协助草拟诏书和敕令。等我病好得差不多后,我在垂光殿举行例行的召对,直接把她带过去了。
四大世家中的邹氏之首,刑部尚书邹策最先发问了:“陛下,垂光召对事关重大,怎么能让闲杂人等参与。”
“之前在朕尚未康复时,顾祭酒参与草诏制敕,聪达敏识,深得朕心。今日朕便要与诸卿商议,将此事设为相应女官执掌的日常工作。”
“既然要设为固定职务,那顾祭酒一个人忙不过来吧?”宁幸声音依旧是懒洋洋的,“不如等明年再来次女科举,好让野无遗贤?”
“既然女子能参与科举,那自然要保持三年一次会试殿试,不可儿戏。”顾梳风的语气严肃,与宁幸正好相反,“臣以为,陛下身边缺少草诏之女官,一来可以从已经登科,但暂未取得应有官职之人中遴选,二来可以由朝臣推荐族中德才兼备之女眷。”
听到最后那句话,不少人都面露喜色,哪怕是之前出言反对的邹策表情都有了变化:所谓草诏制敕,便是按照皇帝的意旨撰写行政文书,与皇帝的关系甚为近密。本来我身为女子,已经让不少官员暗叹家中的女儿侄女没了用武之地,但如今进献女眷成为女官这条路径,又让他们看到了新的利益所在。
商议的结论,是宫中增设六名彤管令,其中有顾梳风这样的寒门之女,也有舒氏舒窈那样的名门之后。我还问了顾梳风,她那天是不是提前知会了宁幸,与他一唱一和演双簧,她回答说:“素未谋面,逢场作戏耳。”
我不由露出微笑:“戏演得不错,以后继续努力。”
根据我对宁幸的了解,我相信那天他同样是顺水推舟。随着奇书的通行带来的种种实际问题,他要面对的困难远比一摞摞不痛不痒的弹劾要多得多。加之门阀一再施压,认为左相有意将越来越多的权柄划入自己执掌范围之内,再不加以管控,后果不堪设想。
但除了这些事以外,我总觉得宁幸还因其它事情而困扰,近日他很少私下找我,连上朝或召对时损人都少了力气。
又过了几个月,以四大世家为首的老牌士族官吏再次集体上书,称宁幸德不配位、鬻宠擅权。类似的事情不是没发生过,我以为宁幸也会一笑置之,却意外收到了他要求告假一年的谒告帖。
在震惊过后,我感到了被戏耍的愤怒,直接把他叫到面前:“你就打算把烂摊子给我,自己撂挑子不干了?”
与那份任性的谒告帖不同,宁幸今天的神情倒是难得的恭顺:“下官所递不是辞呈,只是希望能暂时告假的谒告帖。”
“哪有一国之相休沐一整年的。”
“前朝已经有先例,奇书中同样有多次归隐的宰相,这些下官已于谒告帖中列出了。需要下官再复述一次吗?”
“不必了。”我又扫了那份谒告帖一眼,继续提问道,“你在谒告帖里提道,此举与奇书和神机有关,但又语焉不详,没写具体的原因,是有所顾虑吗?”
“正是。或者说,比起奇书和神机,宁某更努力追求的是世人口中的‘天道’,也就是这个世界的真相,比如芸神究竟是否存在,而奇书究竟从何而来。”
看着他又给我打哑谜,我愈发气闷,又找不到反驳的理由,只得拿出曾经我和他用血定下的誓言,“左相可还记得此物?”
“当然记得。”宁幸语气依然平静,“宁某的所作所为,仍是希望能为万世开太平。”
“那这所谓的‘天道’,也和治国平天下有关吗”
“对。不过奇书上曾多次警告,得窥天道者,必尸骨无存,所以恕宁某不便与旁人明言。”
我沉默了片刻,尽量理解宁幸所说的话,结果他又补充了一句:“陛下若不相信宁某,也可以随时下诏处死宁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