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来是他的事，我还是能想办法找你们玩的！南缁秋天真是没什么好看的，萋岭的草都黄了。”

“是苍辰门外的萋岭吗？是有点意思，但若要看草，自然还是草原壮观。不如以后明小姐来西域，换成我来招待？”

“只要能去西域，我肯定要去的！到时候你可不许抵赖！不过，以后你还会再来南缁城吗？”

“那是当然，但现在还是先吃菜吧。”迭缃给眀玑夹了块肉，说道，“明家的私家菜，还有新酿成的桂香陌，可不能浪费了啊。”

饯别宴的最后，迭缃都准备登车了，硬是被原本半倚在孟夏身上的眀玑拽了下来。

“小缃，”眀玑满是醉意的声音里，带着遮掩不住的关切，“这奇书之禁不知道要闹到什么时候，说不定以后还会越来越厉害。这奇书交给你们了，你们要小心点啊。”

“不用担心。”迭缃捋了捋她的后背，安抚道，“虎耳泉那么多奇书，再加上这几本也不碍事，而且也未必有谁有能力禁得了我们。”

在回到虎耳泉后，迭缃立刻将这批奇书交付给杜横雪。对方听了她的描述后，谨慎地回答道：“之前我也隐约看到过活字印刷的记载，当时只以为是不经之谈，没想到真有实物。下次集会时，我会和统领提及此事的。”

过了两天，迭缃被杜横雪叫到义塾，发现尽觞和柳隙月也在场，连忙行了礼。尽觞朝她点点头，说道：“根据大家的意见，还有横雪的研究，只有在拥有全套的活字套版，以及印刷量很大时，活字才能真正拥有取代雕版的优势。但现在连要用什么材料制作，又如何制作活字套版都还是未知。”

听到这里，迭缃有些丧气，不料尽觞话锋一转，继续说道：“但是，挑战和解决未知的难题，正是虎耳泉乐意做的事情。是吧，隙月？”

“不能研究武器以后，总算是又有点有意思的东西，能让我研究一阵了。”柳隙月望向迭缃，说道，“现在工坊人手不足，义塾也抽不出太多人，你应该愿意帮我和横雪的忙吧？”

“乐意效劳！”

然而，光是选择材料制作活字套版，就让她们为难了许久。按照带回的奇书里模糊的记载，套版是用某种特殊的泥做成的，但工坊试完了附近能找到的各种泥，结果始终不尽人意。又一次失败后，柳隙月有些懊丧地抱怨道：“以前都是和金银铜铁打交道，突然要来玩泥巴，怎么都不顺手。”

听到这话，迭缃忽然灵光一闪：“那我们能不能试试，用金属来做套版？”

“金银铜太贵，铁铸造时太费功夫。”

“可是，有没有一种金属，既比较便宜，又容易铸造……”

“哪有这种好事。……等等，还真有，铅啊！还是年轻人脑子好使！”说完，柳隙月猛地抱住迭缃，在她脸上响亮地亲了一口。

“但是，铅应该不容易吸附寻常的油墨。”杜横雪提醒道。

“笔墨纸砚横雪不是挺熟的嘛！在我做出铅字套版时，你肯定已经能做出适用的油墨了！”

她们花了将近一年的时间，终于用铅活字印出了和带回的奇书同等质量的印刷品。后面经过几次改良，铅活字不再直接雕刻，而是以字模铸造。同时对于之后可能重复印刷的书籍，在将活字排版好后，把泥抹在上面制成泥板，再用泥板浇铸出新的完整的、能够直接用于印刷的铅板，这样结合了雕版和活字的优点，在下次印刷时就不用重新排字了。

除了帮忙研制活字印刷外，迭缃还如饥似渴地学习虎耳泉掌握的各类技术，其中又以和独孤筚学习医术花了最多时间。她心中有个模糊的想法，觉得如果自己再多学一点，可能有机会将虎耳泉以外的世界也改变一点。

在铅活字研制成功后，迭缃亲手排版印刷了一封信寄给眀玑，其中写到“实现神机的关键材料，和美人镜匣里的常用物品是一样的。”

几个月后，她收到了回信：“比起作为被赏玩的美人毫无生气的妆点，天下女子们更需要的是能让书籍变得物美价廉的活字。”

呜呜迭缃和明玑用活字印刷写信好感动啊，果然铅粉比起用在美人面上，更应该用在纸上装进女人的脑海和心胸！

哇感觉说得比我写得还好，我的荣幸(′；ω；｀)

迭缃（五）

未央二十二年八月，迭缃第三次来南缁城。

其实在三年前，她也来了南缁一次，目的是为了给虎耳泉种植的香草和棉花找收购商。那次她自然又住在了眀玑在允臧坊的别院里，眀玑没有像之前那样一直陪着她，只是来找她喝了两次酒，并把一套《孟子》交给她，托她带到虎耳泉保管。

“虽然因为‘男女授受不亲’，我对《孟子》也没太多好印象，但如今陛下说是要召集大儒修订《孟子》，却将其中尊民抑君的‘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等内容都给删了，甚至连‘庖有肥肉，厩有肥马，民有饥色，野有饿莩’也没留下，像是非要营造一种万人称颂万世太平的盛世假象来……我就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了。”眀玑喝完杯中的桂香陌，叹了一口气。

在桂花香和酒香中，迭缃替对方又倒了一杯酒，问道：“我听说，前几年皇后生了个傻子？”

“对，两年前的事情了。民间都说这是陛下为了奇书之禁杀了太多人的报应，陛下还是照样地杀人删书。”

犹豫片刻后，迭缃鼓起勇气问道：“那你愿意来虎耳泉吗？”

“我最近恐怕没有时间了。”

“不，我的意思是……你不再当明家的小姐，就自由自在地在虎耳泉读书、写书。”

眀玑没有直接回答她，只是无奈地笑笑，再次饮尽了杯中酒。

“没有这么容易的。我从小到大得了明家那么多的好处，现在也有必须为明家做的事情。我先回去了，过几日你回去的时候，我再送你。”

然而在离开南缁的那天，迭缃没能等来眀玑，只等来了孟夏的口信，嘱咐她说之后通信的时候小心点。

后来她们又通了几次信，可到了未央二十二年，迭缃连寄出的三封信都石沉大海，她再也等不下去，趁着最近在虎耳泉没什么要紧事，她和杜横雪告了假，只身前往中原。

到达南缁后，迭缃自然又往之前下榻的允臧坊别院赶。谁知下午到了地方，却见到那里在大兴土木。她连忙和旁边的路人询问道：“老丈，这栋宅子是出了什么事了？”

“没什么，不过是原来的主人把宅子卖给了宋老爷，让他迎娶七姨太用。”

“可是原来的主人是遇到了什么难处，才把宅子卖出去的？”

“能有什么难处？这些宅子在贵人们手里转来转去，有甚稀奇。”路人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遍，补充道，“倒是你这么漂亮的胡姬，还在这儿乱跑，小心被宋老爷收去了。”

“多谢。”迭缃阴沉着脸离开了，在西市随便找了家客栈凑合住下。第二天一早，她便顺着记忆策马来到鬼市入口的溶洞，拿鞭子用力打了半天响石，结果里边毫无动静。她休息了一会，刚想拿起鞭子再打，身后突然响起了一个清冷的女声：“别吵了，敲击的节奏和秘钥不同，他们是不会出来的。”

迭缃连忙回头，看到一个大约到她肩膀的红裙女子，精致的五官写满了不耐烦。她赶紧行礼道：“抱歉，是我不知道规矩，惊扰了前辈。”

“不知道规矩的后生多得很，像你坚持那么久的倒是少有。”

“实在抱歉……”

“算了，老身也是看在你身上沾了我曾经的因果，因此才出面的。说吧，你是想来找谁的？或者是想知道谁的消息？”

“我想打听明家的小姐眀玑的消息。”

“知道了，回去吧。”

“前辈，您的意思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