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却知道这位阁主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人。曾经,他不过是自己的邻家哥哥;他从未问过为何在贫民窟里长大的他竟会读书习字,甚至学识渊博不下世家大院里那些名门公子。
后来,他把自己带进了这座地牢。顾锦卿也在那时第一次认识到,在太极宫里的朝廷以外,竟然还有一个朝廷。而这个朝廷,甚至比皇城里的朝廷更加有影响力。
顾锦卿自小才智过人,学习都是举一反三,很快在这座地牢里找到了自己的位置科举枪替。
科举枪替可谓这个“影子朝廷”维持影响力最重要的一环,朝中多少世家出身的重臣本来并没有科举高中的能力,靠的是枪替代考,自然也就在这阁里留下一辈子的把柄,而整个利益集团也就变得更加密不可分。
顾锦卿当初由这位哥哥带进阁里,而这位哥哥本来也是阁里的榜首枪替。然后他看着哥哥一步一步的爬上高位,进入“影子朝廷”的中心,然后在六年前组织元气大伤的时候,一举夺得整个组织的控制权,坐上了至高无上的阁主之位。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铲除异己,再把阁里所有官员、世家和商会的把柄都牢牢掌握在手,让已经被变革派的沈相和摄政长公主削弱的世家更加无法摆脱阁里的控制。
而他,也成为了唯一可以得见阁主真颜的活人。
阁主之于顾锦卿而言,既是带挈他、照顾他的兄长,更是给了他贫民窟以外第二个人生的恩人。顾锦卿对他没有隐瞒,点点头道:“殷姐姐虽然没有亲自证实,但我想……我已经知道了她是谁。”
男人平静无澜的眸子里终于起了一些涟漪,手指漫不经心的动作一下子停了下来。 “哦?”
“她在相府,和沈相独处了好一阵子。”顾锦卿想了想,正色道:“我在外面听不见他们之间的对话,但隐约听见了沈相唤她。”
他等了一下,然后一字一顿的说:“常姑姑。”
“昭阳长公主府的长史姓常名茵,而殷又通茵,她是……长公主府的常姑姑。”
阁主再次“哦”了一声,嘴角勾起一抹饶有兴味的笑。
他比顾锦卿要清楚得多,所谓的殷夫人并不是长公主府的常姑姑。而且,这位“殷夫人”对亡夫难以忘怀,与老师不清不楚,外面还有不知多少个入幕之宾,如今她勾勾手指,自己视若亲弟和挚友的顾锦卿便会摇着尾巴讨好取悦。
由始至终,她的目光停驻之处,只是没有他这一个人。
见阁主的笑意未及眼底,顾锦卿连忙拍着心口保证:“无论殷姐姐是谁,我也不会忘了自己的使命,阁主放心。”
“是阁主给了我锦卿这个名字,也是阁主决定不再做枪替代考的生意,让我们这些见不得光的人可以堂堂正正地以自己的身份踏入考场。”
“锦卿绝不敢忘。”
阁主轻轻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我只希望你能以自己的名字金榜题名,踏上朝堂。”
他定定的看着面前挚友,终于还是没有告诉他关于资助人的真相。但男人清清冷冷的眉眼之间也终于有了一点真挚的笑意: “去做你想做的事吧。”
第15章 第 15 章 裴小将军颤抖得这么厉害……
二月下旬京城里停了雪,大地也逐渐回暖。
二月最后一次大朝会上,一众文臣武将明显也来了火气,吵得宣政殿的温度也硬生生提高了几度。
手握北疆十万兵权的镇北将军当廷指责户部以劣等粗粮滥竽充数、替换军饷,更是暗指户部有人借新政之便私相授受,中饱私囊。
新政是由沈约主理,裴玄话里也不忘对他阴阳怪气,听得男人脸色渐冷,却又不敢在上首坐着的越长风面前发作,只能保持百官之首的素养,缓步出列,请求传召户部尚书问责。
户部尚书百病缠身,行走不便,连宣政殿的大门也已经很久没有进过。这一次他却是被锦衣佩刀的玄武卫一左一右的挟着,就这样给“搀扶”上了大殿。
看见沈约和裴玄两人站在堂前对峙的阵势,户部尚书想到了什么,正要开口,高座上的越长风却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程尚书年事已高,是时候衣锦还乡了。”她的声音平静无波,甚至带着一丝慵懒,却是不容置啄。
“臣”
越长风漫不经心的笑笑,没有让他说完。 “若是不想体面的去,横着出去也不是不可。”
户部尚书已是两朝老臣,更是出自四大世家之一的程家,同时也和柳家家主、尚书左仆射有着姻亲关系。没想到越长风对于这位份量不轻的“亲家的亲家”竟是不给一点面子,对四大世家之间的关系网也没有半点忌惮。
一众世家出身的臣子连忙出列劝谏,就连柳家三郎也带着侍御史的名号,一脸义正严词的劝诫长公主应当善待先帝留下的老臣,户部尚书无功也有劳诸如此类,还跪在地上一副无畏无惧、引颈就戮的样子。
越长风心烦不已,摆了摆手正要让玄武卫把人都拖下去了,站在前面的沈约忽然跪了下去。
“臣代程尚书,谢殿下恩典。”
身后一众还在等着沈相带领自己对抗武将体系的文臣:? ? ?
越长风看着沈约闪着星芒的双眼,骤然清醒过来。这些朝臣有哪些人被影子朝廷控制,户部尚书贪墨所得又流向了什么地方,这些她都一概不知。
为了追查下去,这六年来她装也装了,实在不差这么一点时间,也实在不必在这个时候掀桌。
只要再给她一点时间,她终会得到想要的一切。
“沈中书。”越长风坐直身子,正式道。
“臣在。”
“程尚书致仕之后,你先处理好军饷事宜,给裴将军和镇北军一个交代。”越长风命令道:“然后给本宫提议新尚书的任命人选。”
她顿了顿,视线从沈约身上移开,目光凌厉的缓缓扫视阶下众臣,仿佛这话并非说予沈约,而是在场所有的文武百官:“本宫不希望再听到这样的事。”
沈约领头跪地,一丝不苟的叩拜:“臣遵旨。”
散朝之后,裴玄再一次被一众武官簇拥着走出殿外,叽叽喳喳的毫不吝啬对他“赢”了文臣派系一次的由衷赞赏。
裴玄再一次推拒了众人去秦楼楚馆不醉无归的邀约,往宫门外走了一圈,直到群臣散去,又绕了一圈回到宣政殿内。他迈开步子走到台阶之下,第一次逾越地走上台阶,看清了阶上的人。
宣政殿上曾经由各地能工巧匠耗费无数黄金宝石铸成的龙椅已被撤去,台阶之上只有一座盘踞了九条猛蛟的檀木宝座。
越长风已经除下冕旒,却依旧戴着与帝王规格相差无几的金冠玉带,半倚在宝座之上,漫不经心的翻着朝臣今天递上的那叠奏折,慵懒之态像极了沐浴日光的大狸猫。
眼尾瞥见裴玄走上前来,越长风眸也不抬,懒懒说道:“裴小将军今天还真是威风啊。”
裴玄在宝座前单膝跪下,仰望时刚好对得上越长风微垂的目光。他试探性的伸出手来,接过越长风手上奏折放在一旁,然后拉着她的手摩挲揉捏。
越长风睥睨着座下男子,明明衣冠楚楚,身上还是披着大将军那套威风凛凛的朝服,她却怎么只是看到了摇尾乞怜的一条大狗狗。
“怎么?”见他眼珠碌碌,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越长风伸手挑起他的下巴。 “不跟本宫说你这次回京的真正目的,引诱本宫亲自开口把你留下,便是为了今天这个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