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圆韫来祭奠时，瞧见母亲这副模样，一句话都没说，他们三姊弟自小就知道，父亲要更爱母亲一点。

父亲对旁人都是冷心冷面，恰到好处的疏离，尤其在儿时，对他们实在算不上是亲近，只有母亲在时，才有点人味。

她想，这样也好，父亲不会伤心，母亲也不会太伤心。

林业绥于家中停灵三日后，便送往怀陵，在寝殿再停灵六日，而后再放入墓室，并选了套生前所穿的衣物供奉在寝殿。

这是谢宝因亲自选的，乃他们成婚时的冕服。

但在搬陪葬物品进入墓室时，林真悫突然发现有方父亲特地交代过要跟着一块陪葬的旧帕子不见了。

寻了许久也未曾找到，最后他只好跪在棺椁前求父亲原谅。

随后暂封墓室。

谢宝因拄杖站在山坡上，眼睛眯起，似乎瞧不太清，却始终望着白幡飘动的地方，注视良久后，转身离开。

侍婢搀扶着她，缓慢走着。

墓室被封的那瞬，狂风袭来，侍婢赶紧偏头护住，但又突然愣住。

妇人脸上那是...血泪。

第137章 、番外-四十一岁（2）

自林业绥逝去, 谢宝因的眼睛便不怎么好了，刚开始不过是偶尔会发疼，还可以视物，可如今四载过去, 已经严重到只能勉强看见个模糊的轮廓影子, 用多少药石都没用。

从前她能日日抄写经文, 打发时日，但现在整日就是在她和男子起居生活过的内室呆坐着，听竹叶簌簌, 偶尔孙辈也会来闹腾闹腾, 至于府里与宗族里的事也早早就都交给了崔氏去打理。

原本被她遣去照顾林真琰的玉藻在两载之前，更是哭着求着回到了微明院, 亲自侍奉。

三月廿四, 谢宝因四十一岁寿辰那日。

林真悫与崔氏担忧她终日都待在微明院，过于苦闷，便想藉着这个日子好好热闹热闹, 不仅林氏丹阳房的所有子弟都回来，连谢氏三个尚在的舅父也给请来。

谢宝因拄着探路的杖, 被玉藻搀扶而来, 坐于堂上西面。

祝寿的人一个接一个的来。

首先来到面前的人, 声音听着并不年轻, 脚步也迈得有些沉，不是真悫这辈的，紧接着便听喊她“五姐”。

谢宝因稍楞，然后笑道：“六哥。”

谢晋渠也笑着应下：“是我, 祝五姐万岁。”

谢宝因唇畔的笑慢慢变淡，说起别的话头来：“听说你近来腿脚不好, 这些孩子怎么还把你给请来，真是不孝。”

这些年来，谢晋渠在朝中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差，许是本来就不爱仕途，不过是为了家族，不得不强撑着下去，倒是谢晋楷、谢晋滉在朝堂更如鱼得水些。

谢若因与王三郎的孩子也肯重认谢氏为外祖。

范氏在黄泉能欣慰了。

谢晋渠望着这位姐姐，双眸虽看不清，却依旧澄澈，模样也不曾老去，只是有些年岁走过的风韵，不由感叹：“我想见五姐，你我身为姊弟，却多年不曾见过，哪里像样。”

谢宝因眼前只有模模糊糊的一片，她努力辨别着：“可惜我眼睛不大行，不能再好好瞧你一眼。”

谢晋渠叹笑：“老了。”

谢宝因嗔一眼：“老什么老，你还比我小几月。”

两人笑起来，后来谢晋楷、谢晋滉也赶来为这位五姐祝寿，四姊弟好好叙了回旧，谈起许多在谢氏的往事。

他们走后，该是林氏的子弟。

有喊“祖母”的，有喊“伯母”的。

谢宝因自眼睛不好，耳朵便极好，缄默的听着，在心里辨认，待他们都喊完后，逐一说道：“明慎、礼慎还有肃文？你们的孩子也来了吧。”

林真悫、林明慎、林肃文他们如今都已弱冠，有了自己的妻儿，林礼慎也娶了妻，林真琰也议婚裴氏，来年从军营回来便行亲迎礼。

林明慎儿时在微明院待过一阵，对这位伯母自要亲近些，当即就笑道：“伯母，都来给你祝寿了。”

林肃文虽十岁才来林府，但也是被三位伯母带着长大的：“伯母，我是肃文。”

林礼慎也道：“伯母要万岁。”

随后几个孙辈围着谢宝因喊，她也变得笑盈盈，让玉藻把自己提前准备的金饼给他们各一块。

正欢乐，忽然一句带着颤音的“阿娘”。

谢宝因眼眶瞬间湿润：“阿瞻回来了？”

林真琰上前去，握着母亲的手往自己脸上摸：“儿给阿娘祝寿，祝阿娘万岁...万岁。”

谢宝因仔细抚着眉眼，这个儿子最是像他的：“好，好。”

让这些晚辈和长嫂祝寿过后，林卫铆、林卫罹与郭圣窈才一起来，只是在他们之后，又有第四道声音喊“嫂嫂”。

谢宝因一下便听出来：“三姐。”

林妙意带着自己的孩子走到长嫂面前：“是我，我特地从吴郡来给嫂嫂贺寿的，郡王让我把孩子也带来给嫂嫂瞧瞧。”

然后只听她说：“快喊舅母。”

紧接着，一声糯糯的舅母便出来了。

“欸。”谢宝因摸了摸七八岁的外甥头顶，从玉藻手中接过金饼给他，“都长这么大了，记得长大后要好好孝顺你母亲，她这些年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