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业绥道“好”,随即便念起来□。

听着均匀的呼吸,他走到卧榻旁,小心把怀中安睡的妻子放下,手背爱怜的一遍遍摸其鬓边,清润的嗓音继续念着经文:“为皇者师,帝者师,王者师。立天之道,地之道,人之道。命雷霆用九五数,大悲大愿,大圣大慈。”

这日过后,谢宝因心中的郁结散去,又吃进无数的药,到底还是熬了过去。

十月廿十那日的黄昏,林圆韫也穿戴着金冠与杂裾垂髾,带着母亲给她的侍婢红鸢,从家庙登上墨车去往东宫,开始她离开父母的一生。

这年谢宝因三十五岁,开始明白范氏当年和自己所说的那句“儿女长成,嫁娶是人道,父母者,只是行养育之责的人罢了,须得明白我们也不过一场过客,早明白才早得解脱”为何意。

她虽然已经明白,但还是难得解脱。

*****作者有话要说:

*“割肉离骨,断肢体,再割断咽喉”来自百度百科对磔刑的解释。

*男主念的经文出自《三清宝诰》。

第136章 、番外-四十一岁(1)

两载过去, 林圆韫诞下一子。

满月时,谢宝因身为母亲想要亲自去宫里看看,林业绥不放心,向天子告假, 陪着一起去。

抵达储宫, 李暨亲自等在外面, 迎两人进去。

林圆韫知道父母进宫瞧自己,抛下儿子便来到殿外,素来最端庄最引人夸赞的太子妃又变回了那个小小女童, 直接扑进母亲怀里:“娘娘。”

成为储君的妻子, 便是君,按理说谢宝因应该行君臣礼, 可不知怎么的, 素来礼数最周全的她放纵着自己再做一回母亲,拍拍女儿的后背,又摸摸女儿的脑袋, 笑道:“都当母亲了,怎么还跟孩子一样。”

李暨站在一旁, 和悦看着, 似乎也很高兴。

因为林圆韫开心。

在外面一番叙旧, 几人入殿。

这才发觉李乙与羊元君也来了这里, 并赐下许多东西,亲自取名为“政”,大约是两人曾经受过先帝的冷落,深知其苦, 故都补偿给了李暨与林圆韫。

看过孩子,闲聊许久, 谢宝因与林业绥便起身要回家去。

他们走在甬道里,每一步都是在远离女儿。

如今还是三春之季,林业绥给妻子暖着手,见她眉眼和顺,轻笑道:“可放心了?”

忆起那个孩子的所做,谢宝因满意的点点头。

李暨身为太子,好在品性不错,性格也不似先帝与他父亲易燥易怒,但又不似他生母郭贵人,每每有人如此说,郭贵人便笑着说太子是承了皇后的性情,那是上天庇佑,要像我,岂不糟了。

羊元君这些年仍无所出,却也不执拗于此,每日都是循规蹈矩的过日子,或是疏解后宫妃子因得不到宠爱而积的忧郁,天子对宫妃有所震怒与处罚不公,她也都会护着,李乙的孩子她更是一视同仁,当成自己亲儿去疼,但每当李乙提出给她养时,她却拒绝了,之后便会有好几月不再见宫里的孩子。

那些妃子感激皇后的仁德,每日都会带着孩子去蓬莱殿闲话,便是没有孩子的,都要跑到蓬莱殿去待着。

唯独天子常常叹气,直至前几载,医工说皇后已四十多,再难有孕,便是有了,生产也恐会丧命,李乙这才不再为他和羊元君能有子嗣而努力,选了个脾性最好,最懂得孝顺的儿子立为储君。

快行至车驾前,林业绥忽止住脚步,面露痛色,手捂着胸口,开始猛烈的咳起来,似乎是再也忍受不住,又怕弄疼女子,松了牵着的手,握拳撑在甬道的青石上。

谢宝因连忙侧身,轻轻抚拍着男子的背脊:“这是怎么了。”

听着妻子的担忧,林业绥想要告诉她没事,可胸口却突然绞痛,以致他俯身,呕出血来。

望着地上那些暗红的血点,谢宝因突然失语。

从林府带来的家仆与宫里的内侍急忙将这位林令公搀扶着去最近的宫殿,与他们年纪一般大的医工喘着气跑来。

在问诊完后,谢宝因凭着一口气,极力支撑着自己听完全部,而后愕然,久久不语,待回过神来,双眸凝着泪,顾不得还是在东宫,恼怒的直接冲到男子面前,大喊他的字:“林从安!”

林业绥却只是笑笑,拉她到自己身边来,然后说:“我无碍,幼福莫恼。”

所有的愤懑、担忧都在这一刻化成了委屈,谢宝因,怎么会无碍,这个骗子!医工说他年轻时不注意用身子,落下的旧疾太重,不仅肺经有损,头疾也十分厉害,从前还好,可随着年岁渐长,症候也会更危急,陷入险境。

恐怕寿数无几。

她忍着心中悲痛,问道:“你说...你是不是早便知道。”

近一载来,男子夜里少眠,老是半夜醒来,在榻边独坐,还总是咳,问他就说是天热天寒,已寻医拿药,还变得格外黏她,有时连尚书省都不再去,直接将政务丢给左右仆射。

自己早该知道的。

林业绥笑而不言,坐在圈椅中,仰头抬手,指腹轻柔的拭去妻子那一颗颗为自己而掉的泪珠。

林圆韫得到消息赶来时,只瞧见母亲无助的,咳到脸色苍白的父亲还强撑着一丝力气,笑着安慰母亲别担心,然后就撺掇着带母亲离宫。

她实在太害怕,害怕失去母亲,也害怕失去父亲,匆忙进殿去,慌张开口:“爹爹,你在宫里待几日吧,陛下与皇后都叫你留下,有什么事,医工也好马上来。”

林业绥望向妻子,笑言:“我都听你母亲的。”

林圆韫咬着唇肉,身子颤抖不已,每次父亲总会把朝堂那些算计人心的东西都用在母亲身上,以达到目的,这回肯定也是。

果不其然,谢宝因沉默许久后,艰难说出一句:“你父亲想回家,便让我们回去吧。”

猜想得到证实,林圆韫直接哭起来,甚至像儿时那样闹:“我不要,你们这一走,我便再也见不到爹爹了!什么想家不想家的,难道你们就不想我么?我也是你们的女儿啊!爹爹最爱娘娘,娘娘只要说句话,他一定会留下的,你为何什么都要被他牵着走!”

谢宝因无语能回,泣不成声的转过去,身似浮萍,眼如泉,泪水大颗大颗的连成线往下掉,抬手抹去,很快又落。

妻子被如此对待指责,林业绥冷下脸,沉声训诫:“阿兕,她是你母亲,你不该如此对她说话。你也别怪你母亲,我这身子,她最清楚不过,往年受伤差点还把你母亲吓晕过去,这十几载来,她也一直给我调养着,时时看管着我,但终究难以挽回,要有办法能医,又岂需拖到此时?”

林圆韫愧疚的上前去抱着母亲,不停道着歉:“娘娘...娘娘...是阿兕不孝,阿兕只是不想失去爹爹,不想失去娘娘。”

谢宝因望着女儿不需掩饰的伤心,听着毫无顾忌的哭声,她多想也这样哭,然后说一句“傻孩子,我也不想失去你爹爹呀”,可开口说出的却是:“我知道阿兕孝顺,阿娘不怪阿兕,你刚出月子,怎能这么哭,别哭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