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即,妇人又不悦地问:“你来干什么?”
始终未叫女子坐下。
在外面风中走了好一趟的宝因搓着发冷的双手,隐下别的思绪,笑吟吟道:“听说太太七年前生病,姨母那时便多有照顾,衔环结草这个古理儿,我又岂能不懂。”
郗氏脸色终是缓和下来了一些。
不过一瞬,宝因已走到崔氏跟前,握住了妇人的手,作笑面道:“姨母日后有什么难处,尽管来找府上找便是,甭管是什么奇珍异宝,但我有的,一定奉上,或是瞧中了哪家的娘子,想要议婚,虽不一定能议成,可建邺城中有点脸面的高门我都是认识的,引荐一二未尝不可。”
崔氏大概也听懂了,打量了下郗氏的神情,见妇人已是攒着怒气,只是碍于她在不好发作,当下便请辞离开了。
果不其然,人一走,郗氏就开始冷言冷语:“你这么着急赶来,是要报什么恩德?我瞧你是要忘恩负义!”
宝因淡然处之,只问了句:“太太要做什么?”
“我要做什么?”郗氏反问一句,随后大怒起来,“我身为嫡母连自个庶女的婚事都做不得主了,难不成这也是绥大奶奶所管的府务,嫡母还在,庶妹的婚事又哪里轮得到你这个嫂嫂来插手做主?三娘年纪也眼见着一日一日的长,你不着急,我做母亲自然要着急。”
宝因微垂头,呼吸滞了下,蹙着眉头,紧咬着牙,腹部的痛感再次复苏,一丝一丝的。
等这阵疼过去后,她本想张口说河内魏氏早便想要前来相商,只是因为廿九才过孝期,所以一再推迟,可郗氏不给自己丝毫说话的机会。
妇人嘴里似佛珠断线滚落在地般,不断往外吐着话:“既然掌着管家权,那便好生去打理府内,铆哥儿的婚事是多亏你,那也是我在修行,顾不上,往后其他哥姐的就不必你这个嫂嫂费心,自有我做母亲的来,人哪有两样都要抓的理?”
“太太,大奶奶。”侍立在外头的桃寿不知是在开口提醒谁,“三娘来了。”
门帘掀起,林妙意就站在那儿。
郗氏瞥见后,讥道:“如今三姐也在这儿,绥大奶奶自己问问她是怎么想的。”
宝因喘了几口气,忆起昨日林却意所说的那些话,心中大概明白了,她忍着腹部抽痛,没有责怪,没有愠怒,只是平淡的缓言相问:“三姐早就与太太商量好了?”
林妙意低着头,没开口。
“你嘴上说着要给她议婚,可两年都没瞧见个形。”郗氏故作叹气,“她心中自然会有想法。”
站在一旁的红鸢愤愤咬着牙,这两年府里发生了多少事,之前三娘日子过得艰难,被耽搁到十七岁,倒不想着照顾关怀这个庶女。
宝因早已没了心思去思量这些,痛感源源不断的袭来,使她疼得弯腰,脑子也混成一团,眼前像是被蒙了一层雾,什么都瞧不清,渐渐变花,最后已分不清是疼得发蒙,还是原本就如此。
红鸢被吓得赶紧来搀扶。
沉重的身子有了倚靠,宝因合上双眼,不愿受其扰,呼吸渐渐放缓,任由它痛着,不管不顾。
随即一声闷响落地。
凤翅颤动。
“大奶奶!”
“嫂嫂!”
看着女子忽然昏倒过去,郗氏也慌了起来,朝屋里这些干站着的侍女婆子厉声喊道:“还不快去扶去偏寝躺着!”
因担心女子受伤,陪着一块屈膝倒下去的红鸢不敢离开半步,半跪在地上,抱着的手暗暗使了劲,也管不上郗氏如何,眼眶红着,抬头求人:“桃寿姐姐,还请您叫人去微明院一趟,看看沈女医来了没。”
眼前这副情形,桃寿也被惊吓到,焦急的去外面吩咐了个侍女后,又连忙来帮着扶去偏寝。
两刻过后,沈子岑从微明院赶来,因知事情严重,满屋主子她直接视而不见,不再一个个的见礼,径直走去卧床旁,在绣墩坐下,瞧了眼气血全无的女子,心中不由得一骇,连忙小心的将手臂挪到床边,伸手探着腕脉。
她眼睛上下动了动,呼吸也屏住,随后问:“府上可有安胎固血丸?”
红鸢忙应道:“有,这些都是常备的。”
沈子岑深吸了口气:“先去拿两粒来。”
满心只有女子安危的红鸢还没反应过来这药丸的用处,只知道吩咐人快点去库房取来。
林妙意倒是一下便转过弯来了。
“安胎?”早经历过这些的郗氏则更快回过神来,连忙问,“这话的意思是肚子里有了?”
沈子岑收回探脉的手,起身掀开衾被,又掀起女子棉裙,仔细察看一番,有少量的出血:“大奶奶是孕脉。”
到外面叮嘱好人去取药后,红鸢进屋听见这话,还没来得及高兴,转眼间,浑身便像是被人浇了一盆冷水,从脚底凉到心底。
“但已有了小产之兆,我未必能保住。”
第84章 忏悔
遥天万里, 阴云厚积。
不过才酉初,暮色已笼罩天地。
长生殿的宫檐翘角依然巍峨,脊上鸱吻替殿内帝王在默默凝视着建邺城。
宫人提着行灯照亮望不见头的甬道,与其擦肩而过的中书舍人则朝着那座最高宫殿疾步快行。
爬上殿阶, 绕过殿柱, 将一封文书交给等候在这里的人, 喘着气, 赶忙道出一句:“西南军报。”
内侍接过加盖“马上飞递”的文书,利落转身走进殿内, 在离案桌三尺时,手疾眼快的将拿文书的姿势改为双手捧着, 脚步细碎。
奉上时, 腰弓得更低:“陛下, 来了。”
李璋搁下那些朝臣递上来的文书,伸臂将这封军报拿在手上时,不声不吭的看了半晌, 又翻来覆去的瞧了一遍, 似乎它将决定很多事情。
一旦打开, 便回不了头。
随即嗤笑一声,缓缓拆开, 他倒要看看是自己回不了头还是谁要掉谁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