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怕。

怎么会不怕?

意识到这一点的方?国鸿像是只被彻底激怒的野兽,先是狠狠踹了几脚,又捡起阿姨放在落地窗旁边的扫把?,疯狂往方?时勉身上抽打。

方?时勉几乎是习惯性地往后退,不小心?被小玩偶绊倒,摔在地上。

他脸上并没有?出?现伤心?和失望,是麻木和漠然,虽然眼泪还是控制不住地在往下流,却没发出?一点声音。

方?国鸿在外名声很好,当初抓贪污即使被殃及池鱼也有?惊无险的度过,但他对方?时勉从来?都是没有?什?么耐性的。

他厌恶那段婚姻,厌恶妻子带给他的负面言论,厌恶外界对他施加的诸多压力。

方?时勉的蠢笨、没有?主?见,不管他优不优秀,性格好不好,方?国鸿总是能找到足够多的理由,把?所有?坏脾气发泄在他的身上,可以尽情施展自己暴戾的一面。

很多时候,他可以不是父亲,甚至可以不是个人。

即使在很多时候,他也会在某个瞬间察觉到自己残忍,但习惯已经养成,他保持着作为?父亲的高傲尊严,不愿意回?头?,不愿意面对自己的过错。

他始终觉得,方?时勉会原谅他。

但现在,他又不那么确定了。

他看着方?时勉缓慢地站起来?,目不斜视地看向茶桌的方?向。

目光的尽头?,是一把?巴掌大小的美工刀。

方?时勉一步步走过去,直到他拿起刀的一刹那,方?国鸿颤抖震撼的视线才真真切切地落到方?时勉的脸上,“你,你想干什?么!”

亮着寒光的刀刃悬在眼前,少年呼吸不畅,鬓角的汗珠顺着还未干涸的泪痕滚落下来?,他眼中死寂一片,连方?国鸿都在恍惚中想到,自己的报应终于到来?的。

可他却说?,“杀了我。”

那个最懦弱,最怕痛的儿子,拿着刀在对他说?。

“那么讨厌我,就杀了我啊。”

是很平淡的语气,没有?一点撕心?裂肺的痕迹。

“让我死,很简单。”

刀柄被塞到手里,方?国鸿低下头?来?,却只看到儿子因为?疼痛颤抖的双手。

“我们从此?就,互不相欠。”

互不相欠。

方?国鸿难以置信,这怎么会是方?时勉说?出?来?的话?

他丢掉手里的刀和棍子,像是在一瞬间苍老了一头?。

“你,你胡说?些什?么……”

他是不喜欢这个儿子,却也不愿意真的要他死。

十八年时间,总还是留了些温情记忆的。

方?国鸿从院长位置上退下来?之后,虽然被返聘回?去当了个大学老师,但说?话基本上都不太管用了。

真正算起来?,新婚妻子的工资都比他高,这让他有?时候很不是滋味,好不容易妻子开口让他办件事,正找不到合适的关系,就听人说?他儿子倒是和霍家那些权贵走得近,这才起了心?思。

也是他笃定这个非常崇拜他的儿子,永远不会拒绝他。

“不杀我,好。”方?时勉垂眸看着那刀,自顾自擦掉嘴巴里淌出?来?的血水,“那事情…说?完了,我可以走了吗。”

是问句,又不是。

这对父子之间的链接,从来?都是方?时勉单向在维护,如今方?时勉彻底对亲情死心?,他自己将?链接斩断,从此?不再抱有?期待。

方?国鸿似有?所感,他心?头?涌起不安,下意识道:“我这有?跌打损伤的药膏……”

方?时勉却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出?去,离开时他看见他拿来?的那些水果鲜花被阿姨与门口的生活垃圾放在一起,根本没有?拿进屋子里。

其实早就不会对这些伤心?了。

他一向很能忍受。

天空暗沉沉的,绵绵细雨透着刺骨的寒意,方?时勉走在陌生的小区里,身上到处都在痛,却又痛不死他,只是单纯给他折磨。

脖子上传来?痒意,他伸手摸了一下,湿润粘腻的触感,摊开手一看,指尖沾了血,血被雨水晕染从指缝流走,方?时勉随手在裤子上擦干。

走出?小区也还有?很长一截人烟稀少的公路,打车没有?人接单,只庆幸腿没被打断,不然可能连绿洲湾都走不出?去,方?时勉觉得背上很痛,每往前走一步,每一口呼吸好像都会牵扯到,连内脏都在跟着痛。

一个没有?用的人,活着就会很痛。

深色超跑从方?时勉身边快速驶过,却又在前面不远处的弯道减速,溜了一截路直接靠边停了。

方?时勉刻意往更里面走,这条公路就只有?一条路,路上又只有?他一个人在走,他不愿意被人察觉到自己的狼狈,只能走得更慢,让走路姿势看起来?不要那么怪异。

只是天不遂人愿,方?时勉从那车旁边经过时忽然被叫住,车里的人看他脚步不停还按了下喇叭。

方?时勉只当没听到。

车里的周御蹙眉,他讨厌不听话的一切生物,单手慵懒地搭在方?向盘上,下雨天他更不愿意花时间下车去?*? 拉一头?倔驴。

索性用手机放大拍了几张照片,甚至贴心?录了一段长达五秒的视频,发送定位给那不靠谱的老板之后,一踩油门扬长而去。

方?时勉在车辆驶离之后才松了口气,放慢行?走速度,雨越下越大,幸好已经走出?了绿洲湾最偏僻的范围,疼痛越来?越明显,呼吸也会产生巨大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