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连人都教不好,还教鲛人?怎么教,教它吐泡泡、还是教它捞鱼?师尊安排这个身份,真是冥思苦想了。鲛人和其他妖族不同,不能一概而论,身份要好,又不能太好,丢给她当小跟班,这样至少不会有人敢欺负。还能让自己顺带监视,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殿后,一片古青砖面砌成小路通往远方,没入一座红檐小亭内。绿叶成荫,花雨散落,阳光正好,徐行将飘到自己头上的花瓣信手拈掉,再往前走了几步,终于看见了那位被强行安排上的便宜徒弟。

她步子一顿。

亭内,端坐着一人。……不,准确来说,应当是一个鲛人。

那人的身形比她预想中要高几分,清隽修长,看骨架,应当是个男……是个雄鲛人?他坐得太端正了,甚至显得有些僵硬,两只冷白的手交叠着放在膝上,听到声音,缓慢地收紧了些。

那一头如霜流泻的白发,也跟着淌在他身侧,阳光洒落,竟泛起了珠贝般的色泽。徐行莫名想到了前次看见的那条冰封小鱼,自然的造物,如此惊心动魄的美丽。

他一身华服,腰封间嵌着一块光华流转的蓝色宝石,徐行近了些,倒确实没有看到人的耳朵,颀长的耳鳍如振翅蝴蝶,正慌张地微微动着。

都只有五步距离了,徐行还是没有看见他的脸因为,他的脸被遮住了。被一种,应该是鲛人族独特的装饰品,类似皇帝的冕旒,挂着珠帘,不过,这珠帘是由鲛珠织成的,更为圆润硕大,没有缝隙,放得也更低一些,直到下颌,将他的整张脸都密密掩住了。

……需要这么郑重吗!还是鲛人都这么有礼貌的?

徐行如此想着,都快走到他面前了,他还是维持着那般端坐的样子,没有丝毫动作、也没有丝毫反应。

不会这便宜徒弟耳朵不好使吧?徐行:“……”

她站着,鲛人坐着,一上一下,两人都没有要主动开口的意思。寂静中,只有花瓣落地的丝丝声,清风吹来,那珠帘轻轻摆动,发出声响,徐行叹了一声,俯身靠近,用食指勾住了珠帘一端,缓缓往旁边挑去。

他还是没有动。

这样真的太诡异了。好像在给什么人掀盖头。徐行脑内电光石火般闪过这个念头,很快便被淹没了。

因为,珠帘之下,那双眼睛,自她走进来开始,就一直在静静注视着她!

看年纪,确实年少,大概只有十六七岁模样,五官中还带着些没来得及褪去的稚气,然而,说是美人已经太足够了。只不过,徐行已经无暇分辨他究竟如何长相了,因为他一直仰头怔怔愣愣看着她,几乎有些痴了,一双异瞳,如同琉璃,薄唇轻抿,几乎整张脸都透着一股没来由的期盼,似乎在等她说出什么他想要听的话。

“……”徐行被他盯得都快心虚了,心想,我应当没有见过你吧?不过,她面上依旧不变,也盯着他看,斟酌道,“你……”

鲛人的睫毛颤了颤,似乎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耳根霎时染上一层淡淡的红,在苍白的肌肤上尤为明显。即便这样,他还是没有移开目光,坐得更直了些。

“你……”徐行皱眉道,“你要是不想入我门下,现在随我去和掌门说,不耽误的。”

鲛人:“?”

徐行起身道:“我不会教人,也不想要徒弟。如何?你怎么想?”

那珠帘又荡下去,将他的脸遮住了。沉默中,少顷,鲛人伸手将珠帘取下,低哑道:“师尊……我叫寻舟。”

第81章 掌门说过,我也可以下山的

#81

他这一声“师尊”叫得太认真、太恳切、太理所当然, 当即把徐行叫得头皮发麻。

她能浑无所谓地跟人开玩笑不错,但面对这种噼啪闪光好像藏了星星的眼神,实在是别扭得很想把人脑袋掰开。……到底是怎样才能摆出这样的表情?她使劲模仿都模仿不出来!

“你真的不再考虑一下?”徐行指着自己, 想来他有可能是被蒙骗了, 道,“我前阵子才升的执事, 手下没什么可给你的, 跟你的属性还相冲。对了,我是……”

“徐行。”寻舟偷偷地又看了她一眼,“我知道的。”

徐行头痛道:“我看你知道的是还不够多。”

似乎是发觉她是真心不想要他, 寻舟的声音都急了些:“掌门问过我了, 我是……自愿的。”

免了吧。徐行还不知道么,掌门有一百种方法让人“自愿”。罢了,反正她教不了,其他长老执事也未必教得好,收下也便收下了。大不了等一切都步入正轨了她再找个借口把人塞到别的峰那去。

寻舟盯着她的脸,屏息等她的答案。少顷, 终于听到她道:“那好。你不要后悔就是。”

寻舟连忙道:“不后悔。”

“走吧。”徐行说走便走, 转头几步,才想起来什么, 转头问道:“执师礼就不用了吧?那太麻烦了,我懒得弄这些。”

她本想说“改个口就好”,才想起寻舟早已无比自然地改了口。穹苍这边的拜师很麻烦的, 要做一堆事,最后还要跪下奉茶云云, 徐行不喜欢跪人,也不喜欢别人跪她, 就算了。不过,人族这边是这样,不知鲛人族那边有什么别的习俗?他们那也有“老师”么?

怎料,她行步如风,寻舟自然也起身要跟,只是他那一身华服美则美矣,实在累赘,下摆长至地面,身上的装饰品磕碰着泠泠作响,他又刚上岸,平衡相当不好,霎时差点一头滚到亭子台阶下面。

幸好,只是“差点”,没有真的摔。不然可就丢大脸了。

徐行收回去扶的手,耐心地立在原地等待。寻舟重又站直,仿若无事地一步一步朝徐行走过来他真像是还不会用腿,走起路来很笨拙,难怪掌门没让他去外面找她。

徐行难得很有道德地忍住没笑,结果,寻舟在台阶上没摔,反倒平地被自己绊了一跤,扑腾一下,心如死灰地趴在了徐行脚尖前。

寂静中,他的耳根在以惊人的速度变红,一下便蔓延到了颊边。

“美人鱼这样也是正常。没事的,只有我看到了。”才安慰完,徐行便超没师德地大笑起来,“不过,以后不是什么鱼生大事就不要穿这样的衣服了。它除了好看以外,只有下山很快这唯一一个优点……”

她朝他伸手,寻舟把脑袋自地上抬起来,嘴唇翕动,似乎想解释什么,然而,在看到徐行带笑的眼时,却什么都想不到说了。少顷,才将自己的手在下摆上擦了擦,轻轻放上了徐行的手。

徐行一把攥住他,将他拉了起来。手可真凉,徐行视线自他的领口处瞥到什么,眼尖道:“你受伤了?”

那伤口虽只露出来一部分,但看上去非同小可,还很新鲜,感觉随时都会再度流血。寻舟点了点头,轻道:“嗯。”

想到此前掌门口中所说的鲛人族内斗之事,徐行大概也明了了。做质子,能是什么美差事?自然都是权衡利弊后可以被放弃的人才会来到这,对鲛人来说,来到穹苍,和流放应当没什么区别。

“回去吧。我的主峰是碧涛峰,但你有什么事,直接来找掌门也可。”徐行将他手放开,一脸麻烦道,“得找个空屋子给你住……是不是还得找个水池?”

“师尊呢?”寻舟忽的道,“你身体还好吗?”

“我?”徐行一顿,笑嘻嘻摆手道,“我不会受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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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史上最年轻的徐执事多了一个小徒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