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1 / 1)

说完这一切的时候,俞琬觉得心好像也被自己拿刀掏空了。

鲍曼双手举枪呆立在当场。

她曾想象过,这个黑头发黑眼睛的东方女人会如何声泪俱下歇斯底里地向自己翘尾乞怜,哀求自己不要让她和克莱恩分开,可她何曾料到,这女人现在竟然在求自己帮她离开他。

而就在这时,俞琬背后响起吱呀一声开门声,一道懒洋洋而轻佻不羁的男声飘了过来:“她说的挺有道理,鲍曼小姐,不考虑一下吗?”

这个声音她怎么忘得掉?是君舍。

随着一阵皮靴踏地的脚步声,带着黑皮手套的手忽然落在自己头顶,也将鲍曼的枪口不着痕迹地挡开了。

“你是谁?”

“奥托·君舍,华沙盖世太保总负责人。”棕发男人仍然是那种慢悠悠的腔调。“尊贵的鲍曼小姐,这次来华沙怎么不提前知会一声?我们也好尽地主之谊,好好招待您的人。”

“您的人”三个字语气加重,男人听着是在和女人寒暄,眼睛却把环绕在场的调查员与盖世太保挨个扫视了一圈,闲散中暗藏机锋,让人不自觉绷直了脊背。

仿佛在说,你的人在我的地盘做事,竟不通知我?

实际上,这群穿制服的男人心中也暗自松了一口气。鲍曼小姐在柏林本就是出名的跋扈又骄横,他们身为帝国的公务员,被迫放下手头工作,被“公器私用”拿来华沙处理上司女儿的情敌本身就极其荒谬。

如果她要真把那东方女人杀了,这位大小姐自然有父亲的庇护,可他们这些陪玩的呢?

那个武装党卫军上校自然也不是吃素的,自己情人被活生生逼死了,收拾不了那疯女人,还不得拿他们这些小兵开刀泄愤?

再看这东方小女人,漂亮又温柔,说话也有条有理,除了不是雅利安人,其他近乎完美,是个男人都知道怎么选。谁会喜欢个相貌平平脑袋空空,只会仗着老爹作威作福的蠢货。当然,想吃软饭的除外。

君舍这时过来,也是因其中一位盖世太保思前想后,还是决定在行动前通知了他。

“我杀我的人,关你什么事?”

鲍曼没见过这个男人,可他周身散发的冷戾气息却让她后退一步,这个气场是亲手终结过无数生命的人才有的。她只在去年被刺杀的盖世太保首脑莱因哈德·海因里希身上见过,那人曾被父亲戏称为“钢铁屠夫”,手上有上万条人命。

0103 新的生活

“当然关我事了,一则这是在华沙,在华沙干逮捕和杀人这档子事,是我的老本行;二则克莱恩是我十年老友,我最了解。”

仍是那玩世不恭的声调。

君舍嘴角噙着笑,棕眼睛却如鹰隼般盯了鲍曼一眼,在她手软失神的瞬间,顺势握住枪口一扯,那把女士鲁格P08就易了主。

他走过来,低头端详着女孩,这小兔被绑住时,倒另有一番趣味。

眼睛红红的,脸上还有泪痕,嘴角却带着一丝倔强。乌黑的发丝散下来几缕到下巴,衬得她的脸越发小了,像一朵被暴雨打过的玫瑰,脆弱又易碎,也让人更想去破坏。

他不禁想象起,如果有一天她被绑在自己的审讯室,会不会比此时更加有趣。不过这复活节兔子,看着温柔可欺,竟是个冷情的现实主义者,为活命竟要狠心抛弃他的老朋友外表和内在的反差,也挺带感。

他并不介意帮她一把。一朵那么有趣的东方小娇花,为了如此荒谬的原因,死在这种蠢女人的枪口下,他都觉得太过可惜。

不过,以后和她或许不会再见了,想到这,他还真有些失落呢。

“克莱恩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这女人对他来说不过是休整时的调剂,你帮她离开,他会觉得是这女人先抛弃了他,等到上了战场,他自然也就慢慢忘了她。时间嘛,是最好的良药。”

君舍一边说,一边慢条斯理地拆开鲁格手枪弹夹,子弹一颗一颗被他扔到窗外。

他忽然抬眸:“可如果你杀了她。”最后一颗子弹被他捏在指尖,“那他就会觉得你在故意和他对着干,他会更刻骨铭心地记住失去的人,并厌恶你。”

鲍曼垂下双手,眼里的怒火渐渐被一种犹疑取代了,似乎在认真思考君舍的话,复又看向被绑在座椅上的女孩:“可我凭什么相信你是真要离开他。你如果是在骗人呢?”

俞琬叹了口气,仿佛要将胸中郁结一并吐出似的。

她的目光穿过鲍曼,望向远处虚无的一点:“我是中国人,这里不是我的家。我本就不该卷入这场感情纠葛。”

绳索勒进她的手腕,可她现在却感觉不到疼了。

“我有家人在等我回去。而且….”

她动了动被绳子束缚的双手。

“你也看到了,我现在被你绑在这里,我没有能力反抗你。我若想活下去,只能选择离开。你放了我,对我来说是救命之恩,我怎会食言呢?”

这段时间,她的心里一直有两个声音在争吵,一个在恳求“留下来、留下来”,另一个在尖叫“你必须走”,每一次争吵,都像在撕裂她的心脏。可当她刚刚说出这一段话的时候,却突然有了一种尘埃落定的感觉。

他们迟早都要直面这一日的来临,或许早一天作出决定,早一天离开,他和自己受到的伤害,也就会小一点。

而如果一定要做决定离开的话,她倒自私地希望是自己。

君舍说的不错,时间会抚平一切,他一开始或许会不解,会愤怒,会恨自己,可日子久了,也便会忘了吧。

前线的炮火、晋升的荣耀、同僚的恭维,都会一点点冲淡这段不该存在的记忆。

他们都会迎来新的生活。

他仍然会是党卫军最耀眼的将星,会在战场上大放异彩,或许到时会娶个门当户对金发碧眼的日耳曼姑娘,堂堂正正地生一堆符合纳粹优生学标准的孩子。

再没有见不得光的情史,再没有人会是他的累赘,他的军人生涯也不再有必须遮遮掩掩的污点。

而她,她也会去巴黎寻找一个新的人生,温兆祥描述的那种,不用做攀附于人的菟丝花,自食其力的生活,这才是天上的父亲希望自己看到的吧。

还有,她想找机会去杀日本人,就像那人说的,“做点有意义的事”。

1938年,父亲积劳成疾倒在中日长沙会战的指挥所里,参谋后来告诉她,将军是盯着作战地图咽下最后一口气的,那双眼睛始终不肯闭上。1941年圣诞节,母亲在香港陷落后失踪,音信全无。

而现在,哥哥也死了,他牺牲于中日常德空战,或许连一块尸骨都找不到。

短短五年,日本人让她失去了所有至亲。她之前还能告诉自己,自己太渺小了,自己不可以的,如果死了怎么办。但现在,她好像突然无所谓了,大不了就是到天上和亲人团聚罢了。

当然,她不会现在就选择去死,为这种荒谬的原因,因眼前这个女人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