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1 / 1)

她则看向了自己,那根本不是看人的眼神,而像是在看一件亟待销毁的残次品,混杂着憎恶、嫉妒和某种快意。

“Ich werde dich t?ten.(我要杀了你。)”

一字一顿,熟悉的柏林腔。

她第一反应不是害怕,而是怎么回事?她并不认为自己见过她,也无从谈起和任何看着如此有权有势的德国大小姐结仇。

如果是一年前,俞琬面对这种情景可能会立马吓到腿软哭泣,但在集中营那段时间,她已经经历过好几次这种时刻了。

虽然心脏跳得厉害,但她还能强压下颤抖声线,冷静地和这位要“杀她“的人对起话来。

和君舍比起来,她没有那么害怕她。因为如果她真想立刻杀人,应该不会有这样的开场白,而君舍如果想立刻杀人,他只会先开完枪再说话。

“我可以知道你为什么要杀我吗?”

这句话像是往油锅里泼了水。

灰眼睛女孩猛地掐住她下巴,死死盯着眼前女人的乌发墨眸。

她曾想过,对方或许是个比自己美很多的金发日耳曼美人,毕竟自己并非是典型的雅利安人相貌,那么这样输给她也不算太丢脸。但未曾想,她竟然是个东方女人,他竟然会和一个从集中营出来的中国人在一起。

再漂亮又怎么样?她是个来自远东敌国的劣等人!

她曾以为他和她一样都是元首种族学说最忠实的信奉者,他是党卫军,是希姆莱最得意的部下,他理应是最该遵循雅利安血统纯正性的人,他这样做是真的疯了!

“为什么?”鲍曼手指一用力,声音也陡然拔高了:“因为你是劣等民族的人,而他是最优秀的雅利安男人,你凭什么?你凭什么能得到他?”

在听到“劣等民族”的时候,俞琬的心还是狠狠被剜了一下,她手指掐进手心里,告诉自己不要慌,深吸口气让自己镇定下来。

她口中的“他”,就是克莱恩吧。

而这位柏林来的大小姐,当是对克莱恩情根深种。

女孩抬起头,强迫自己直视那人的眼睛,尽量放缓了语速,让自己听上去不那么害怕。“你觉得杀了我,你就会得到他?不,他只会恨你,永远地记住我。”

“你这么做,只会让你永远得不到他。”

枪口冷不丁颤了一下。这些天鲍曼曾从调查员嘴里听了太多关于她的事,他会给她找最好的医生,做最精致的衣服,买最昂贵的珠宝,甚至带着她去看最新的歌剧,让她以女伴的身份和他去参加最宏大的舞会他对她并不是玩玩。

这个认知告诉她,如果她真的扣下扳机......

他会恨她。恨一辈子。

那汪灰眼睛里的蓬勃杀意开始晃动。

俞琬闭了闭眼,再开口时,声音更轻了:“克莱恩喜欢温柔的女人。你这样做,只会让他觉得你是个可怕的人,只会记得你是个杀人犯,你希望他这样记住你吗?”

“住口!”像是被触到什么伤口似的,鲍曼忽然尖叫起来,她想要说服自己,更想把这些年自己所有无处诉说的委屈和不甘都爆发出来。

“你懂什么!我喜欢他喜欢了十一年,没有人比我更关心他,没有人比我更想对他好,他是党卫军最优秀的青年指挥官,他如果和我在一起,我的父亲会帮助他,他只会有更好的未来,有朝一日他会成为将军、大将、元帅。而你,你的存在只会毁了他。“

“他再喜欢你又怎么样?到最后,他还不是得和日耳曼女人结婚,你以为他会娶你吗?在第三帝国,雅利安人和非雅利安人的婚姻永远不会合法。”

她突然凑近她的耳朵,气息喷在俞琬脸上:“他就算一直喜欢你,你也永远只能当他上不得台面的情人,他结婚了,你也只能是他的地下情妇!”

类似的话早已听过,但再听,终究还是刺伤了她,被绑住的东方女孩眼中忍不住泛起雾气,眼神里透出一种悲伤,一种越来越深的悲伤。

0102 帮我离开

是啊,她的确只能当他上不得台面的情人,他们之间的鸿沟,就算有第三帝国护照也无法跨越。她改变不了自己的种族,她永远长着一张东方人的脸,她无法正大光明和他一起出现在正式场合。

她只能躲在窗帘后偷偷看他,他们更不可能孕育共同的孩子。

鲍曼就这样血淋淋地揭开了俞琬这段时间故意想麻痹自己,想去淡忘的伤疤。

她又想起了温兆祥和自己说过的话克莱恩来自纳粹最讲究种族血统的党卫军,是希姆莱的得意门生,只要他还要未来,都必须和日耳曼女人结婚,到最后自己将如何自处?

是识相的自动消失,还是….

而无论作为俞铭震的女儿还是作为俞琬本人,她都无法接受做任何人的地下情妇。

她的存在只会绊住他,也伤害自己。

鲍曼凝视着眼前女人痛苦的神情,一股诡异的快意从心底升起。她恨那个男人,他深深伤害过她的自尊,可更恨这个女人,她的存在就是克莱恩最大的污点,她玷污了自己对他的崇拜,也是对所有日耳曼女人的羞辱。

但她说的对,她不能亲自杀了她,这样克莱恩会恨自己一辈子。

“你自杀吧,如果你不死,我就会回柏林告诉父亲,告诉希姆莱,告诉元首,让他们都知道你的存在,让他们知道他们引以为傲的雅利安指挥官爱上了劣等民族的女人,让他们知道他是如何啪啪打他们耳光的。”

鲍曼的声音,从开始的高亢到后来越来越弱。“到时他会被送上军事法庭,你也会被扔去奥斯维辛。你也…..舍不得亲手毁了他吧?”

她自己当然也舍不得,她怎么舍得毁了他。

俞琬抬起头,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女子,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声音。

“我不会自己去死的。”女孩闭上眼,沉默了良久,她终于开口,眼泪啪嗒啪嗒滴落到腿上,滚烫滚烫的。“要么你就杀了我,要么….”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终于做了什么决定般艰难挤出几个字。“如果离开,那如果我离开他呢?”

或许离开是现今最好的选择了。

房间里突然安静得可怕。

“您一定听过一则希腊神话吧,太阳神阿波罗爱上了河神的女儿达芙妮,但达芙妮并不爱他。为逃避他的追求,达芙妮不得不脱去仙骨,落到凡间,变成了一株矮小枯萎的月桂树。您希望克莱恩变成一棵月桂树吗?”

“不。”鲍曼被这个想象烫得后退了一步,“我不会的,我不会让他这样的!”

“无论是你杀了我,还是我自杀,他都会认为是你逼死了我。”俞琬看着她的灰眼睛。“但如果你帮我离开他,我会彻底从他的世界消失。这样一来,他只会觉得是我辜负了他,他会恨我,但不会恨你,而你….也有了重新开始追求他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