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现在整个下午,都是我们的时间。
0081 我有罪
钟声在黄昏时分响起,回荡在华沙的街巷间。索菲亚走进空荡荡的圣安妮教堂,余晖透过彩绘玻璃洒在长椅上,那些破碎的光影就像她此刻的心情。
黑色高跟鞋叩出声响,这双鞋,还是君舍上个月从巴黎给她带回来的礼物,她指尖的鳄鱼皮手袋同样是君舍的礼物,里面还装着早晨他放在她枕边的小纸条:“今晚有会议,别等我。”
想到这里,她的胃就一阵绞痛。
女人走到前方祭坛上,她透过了十字架上的耶稣,仿佛看到了另一张脸那张她本是憎恨,却越来越深陷其中的脸。
她叹了口气,走进忏悔室,在木凳子上坐下,宽檐帽下的双眼闪着碧悠悠的光。
光线透过木格栅洒在脸上,索菲亚双手交握在胸前,指尖冰凉。木格栅的另一侧,身着修士长袍的身影静静地坐着,帽檐低垂,遮住了大半张脸。
“尊敬的神父,我有罪。”她说道。
“孩子,说吧,主会宽恕你的。”老者熟悉的声音从格栅后传来。
索菲亚转头望了眼空无一人的排排长椅,再把忏悔室的门关上。转而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道。“对不起叔叔,我迟到了。”
老者的手指在桌子上敲了敲,看上去有些焦躁。“时间不多了,娜塔莉娅,你那边情况怎么样?”
她的喉咙有些发紧,仿佛有什么东西堵在那里,让她难以开口。
“他……他们确实会在这个月20日那个恶魔的生日晚上去罗兹大剧院看歌剧。”她停顿了一下,声音更低了些,“我已经确认了座位,行政长官、那个党卫军上校,和他,都会坐在舞台第一排正中,视野最好,也最容易被波及。”
安德烈眉头展开,“很好。炸药我们已经要准备好了,到时候会在舞台下方引爆,他们一个都逃不掉。”
想到那个人,那个昨天的高潮里还久久亲吻自己眉眼的男人,到那天就会自己眼皮子底下粉身碎骨,索菲亚的身体微微一僵,她轻咳一声,“可是,如果又和上次一样…”
老者微微皱眉,“这次机会难得,我们保证不会再有闪失。你在他身边,听到什么那天安保的消息没有?”
索菲亚下意识摩挲着手袋,声音发颤。“他没和我提这些事,不过……他对那天的歌剧似乎很期待。”
她知道自己在说谎。前天夜里,君舍醉醺醺地提到加强剧院警戒的事,她此刻却莫名想缄口。
老者似乎察觉到了侄女的异样,他突然记起在电影院那次,女孩和自己倾诉时的挣扎话语。“娜塔莉娅,怎么了?看起来心神不宁的。这个时候有害怕很正常,但你千万要稳住。”
索菲亚牵一牵嘴角,努力扯出个笑容,“叔叔,我没事,只是……只是难免有些紧张。”
老者郑重道:“我明白你的压力,但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波兰。”
他们所做的都是为了波兰,可她自己呢?
她的手指不自觉地颤抖了一下,脑海中忽然浮现出那张脸那张最近总是带着温柔笑容的脸。他会在她疲惫时为她倒一杯红酒,会在她做噩梦时轻轻拍着她的背……那些画面像一根根细针,刺进她的心里去。
“你们……确定要这么做吗?有时候我会想,他是不是也….”她的声音几乎微不可闻,带着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恳求。
女孩知道不该说,可这些话久久憋在她心里,压抑得她已经快疯了。“他对我很好….可能他也是…..”也是对波兰人是一丝温情的,至少对她来讲。
祭坛的烛光突然剧烈摇晃。
“很好?”老者的声音陡然提高,随即又压下来,带着蓬勃怒意。“你忘了我们为什么开始这一切吗?你忘了那些被他绞死的人吗?你忘了你的堂弟堂妹了吗?”
女孩的眼眶瞬间红了。“我没忘…叔叔….我只是……感觉他最近变了…..我……我不知道……”反驳虚弱得自己都说服不了。
“你不知道?”老者的声音冷得像冰,“你动摇了,是吗?你对他心软了?”
金发女孩没有回答,眼泪滑落,滴在她的手背上。
她知道自己不该这样,不该对一个邪恶的盖世太保头子产生任何感情,可她控制不住。
他最近那些时刻,他吻她的时刻,抚摸她的时刻,与她缠绵的时刻,单膝跪地送她生日礼物的时刻,对她轻声细语的时刻,都像一张无形的网,将她紧紧缠住。
尤其是当她终于知道,和别人比起来,君舍对自己其实也是如此温情而纵容的时候。
安德烈现在是真得后悔把这不谙世事的孩子牵扯进来了。
她太单纯,她还不懂感情,她从小父母双亡,犹如溺水的人太过需要攀附一支浮木,强大的人稍微给得一点温情,就足以让她沉溺其中。
可这个时刻,箭在弦上,他们已经没有任何退路了,她也是。
0082 她必须杀了他
有着同样碧绿眼眸的老者沉默了片刻,他压下心疼,换了一种近乎冷酷的命令语气。“听着,如果你现在退缩,不仅你会死,我们所有人都会死。你明白吗?”
索菲亚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着木格栅后的身影,嘴唇发抖。“我明白……我只是……害怕。”
“害怕是正常的,”安德烈的声音缓和了些,“但你必须记住,他是盖世太保,他是敌人,他昨天才又处决了我们的六十几个人。而你对他来说,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玩物。”
索菲亚的心一颤,仿佛被什么击中了。
她的理智告诉她,他说的是对的,可她的心却依旧无法完全接受。昨天她只是打了个喷嚏,他就过来问是不是感冒了,那些细微之处的关怀,难道都是假的吗?
而他们呢,他们这些天只会不停地催促自己,警告自己,要求自己,自从那次刺杀失败,组织元气大伤后,他们就越发地急不可耐。
连叔叔也不再询问和关心她的感受,当每次她同他提起自己的彷徨和痛苦,他只会重复着“拯救波兰”“为了波兰”这样大的话语,重复着告诫她、教导她必须去完成它。
就好像,自己只是他们完成任务的工具。
这段时间,她从君舍接的电话里也有些耳闻,家乡军说的上号的头目都被那个党卫军上校剿灭殆尽那些男人尚且都失败了,他们却为什么还苛求自己一个女人必须成功?
“娜塔莉娅,你必须坚定,”老者的声音再次响起,他现在不是以一个长辈的身份嘱咐她,而是以一个上级的身份命令她,“为了所有死去的人,你必须完成这个任务。”
女孩闭上眼睛。记忆又闪回昨天经过市政厅广场时,绞架上晃动的十几具尸体,其中有个金发少女还是她邻居家的孩子。
她知道,她没有选择。她必须杀了他,无论她心里有多么矛盾,多么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