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计划”的启动时间,正是今年五月。
她不知道为什么这样重要的情报偏偏会出现在千万公里外的柏林,而不是南京、上海或者东京,但她知道那个神秘人联系到她,是真真的万不得已。
自从1942年德国正式承认汪伪政府,重庆政府大使馆不得不整体撤离,外交官也随之遭到驱逐。盖世太保作为“见面礼”,逮捕了所有以外交身份从事情报工作的中方人员,这其中也包括了军统局原本在德的正式特工。
她手头只有兰计划里那13个名字和密码本都记在脑子里了,她只知道接头方的巴黎通讯地址,看名字,是一家华人经营的丝绸贸易商行。
自从1938年欧洲战事初起,柏林的国际电报通讯就受到盖世太保的严密审查,她原本是为了避免消息被拦截的风险,也为更快找到接头人,才选择自己直接去巴黎的。
后来辗转到了波兰军营,这里和集中营一样采取封闭式管理,连只鸟都飞不出去,她前段时间还偷偷去放军事电台的营房外转了几次,却发现那里全天候有人把守,她根本无法接近。
她也一度想过依靠与克莱恩的关系。
他是喜欢自己的,她知道,但他也是纳粹党卫军,一旦被他察觉到她利用他,她不敢想象会发生什么。无论是被交给盖世太保还是被扔回集中营,总之,他会不要她的。
那么如果能通过华沙市内的电报局联络接头人呢?
俞琬在一家咖啡馆坐下,透过落地窗望向对面的电报大厅。本应该熙熙攘攘的地方门可罗雀,墙壁上挂着巨大的卐字旗,穿着黑制服的士兵们端着枪来回踱步。
每个人在进门前,都提前拿出证件接受身份检查,而柜台的那一头,则是两个盖世太保仔细核对着每一份电报的内容。
“小姑娘,你是想发电报给家人吗?”是蹩脚的英语。
邻座的银发老太太见到这女孩的东方面孔,一看就是留学生模样,便想到了自己在维也纳学音乐的小孙女。
俞琬赶忙摇了摇头。
“我孙女在维也纳,可我们已经三年没听到她的消息了。”她低声道。“我们这样的普通人,是不被允许给国外发的电报的,连写信都不行。”
因为会被那帮狗纳粹当成抵抗组织秘密串联盟军势力的渠道,老太太没再往下说。
俞琬的心凉了半截这里的情况只比柏林更糟。
华沙春日的天气瞬息万变,女孩垂头丧气地打算走回裁缝铺,那是和司机事先约好的地方,全然不知外面已从晴空万里倏然到了乌云大作,天不一会儿就黑下来。
伴随着一阵轰隆隆的雷声,如瀑大雨顺着狂风哗啦啦落了下来,俞琬这才发现自己没带伞。
女孩踩着水花,沿着街道旁的遮阳蓬一路小跑着,终于到了裁缝铺对面,可面对着面前如帘的雨幕,她发现自己还是过不去了。
刚刚跑得太急,她现在只能弯下腰,双手撑在膝盖上喘着气,裙摆随风雨飘曳,露出洁白纤细的一双小腿。
不知何时,面前的雨幕突然消失了,俞琬有些奇怪,她缓缓直起身,看到一个身着灰黑色制服的男人站在她身旁,手上稳稳撑着一把黑伞,眼神却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意味。
他没有说话,那只带着“SD(秘密警察)”袖标的手,只是十分绅士地将伞向她倾斜,雨点打在他的银线肩章上,浸湿了布料。一辆黑色轿车停在街边,他应该是刚从那下来。
*德国入侵波兰后,波兰的通信系统被全面接管。民间电报的发送和接收都受到盖世太保和军方的严密监控。普通民众几乎无法发送电报到外国。只有经过特别许可的个人或机构(如德国官员、合作企业或中立国外交机构)才能发送国际电报。
0023 听不懂话的兔子
和克莱恩的一头金发不同,他的头发和眼睛都是是深棕色的,皮肤苍白,气质慵懒又轻佻,如果非要说的话,他不像日耳曼人,倒更像是个意大利人。
俞琬看清他代表盖世太保的袖标,警觉地后退一步。去年就是这群人把她抓上火车的,难道是自己偷看华沙电报大厅被发现了?看一眼也犯法?
而在君舍眼中,一个乌发雪肤的小不点儿,穿着鹅黄色波点连衣裙,戴着鹅黄色的发卡,在有着五彩缤纷建筑的街上一蹦一跳地跑,倒活像只复活节兔子。
“这位小女士,您是想要去对面的裁缝铺吗?我们正好顺路。”
俞琬圆睁着眼睛,点点头,又摇摇头,在想这人怎么好像有读心术似的。
“哦,你是外国人。”看那样子,她估计听不懂德语一只挺好看的、出现在华沙市中心的、东方来的、还听不懂话的兔子。
虽然有些害怕,俞琬还是跟着男人走进了温暖干燥的裁缝铺,她想,只要撑到克莱恩来了就好了。而且这人不是要来抓人的样子,因为里面有位美丽的女士在等着他。
“达令,你怎么那么晚才来?”虽然有一点儿口音,却是在波兰人里称得上十分流利的德语。
金发碧眼的女人刚换好一件酒红色的丝绒晚装出来,她身量高挑,浮凸有度,西方人里少有的上挑眼尾勾勒得整个人都泛着妩媚。
有种女人,单拿五官出来都不算出挑,但组合到一起,举手投足间却是十足的风情万种,而索菲亚就是这样的女人。
她踩着水晶高跟鞋,看到低头跟着男人进来的还有位精致如瓷娃娃般的黑发女孩,嗔怪地走近了,挽住他的胳膊,“原来是去偶遇美人了”。
君舍搂住红衣女人,亲了她脸颊一口。“那你就冤枉我了,这位小姐与我只是顺路,小女士您说是吗?啊忘了,这位可怜的东方小姐并不懂德语。”
只见俞琬忙不迭地点点头,恳切地表明和对方并无任何关系。
“奥托,你看她懂德语呢。”索菲亚觉得女孩点头的样子很可爱,像个迷路的小姑娘,便拉着她坐在沙发上,“你是一个人来的吗?你在等谁吗?”
这时,裁缝铺的门“啪”一下被打开,四个武装党卫军警卫像是着急地在到处找什么人似的,看到俞琬坐在沙发上,这才放下心来。
而当他们看到里面站着的还有位盖世太保上校,立正行了一个纳粹礼便退到门边。
带着武装党卫军,今天又正好在华沙城里,不是他那位老朋友还能是谁?而这复活节兔子应该就是被克莱恩藏得极好的美人儿了。
不是德国人,不是法国人,不是波兰人,没想到是个东方女人。只是不知道是中国人,还是日本人?
“我们要给女士们留点相处时间。”面上,君舍并没有对这位小女士表现出任何好奇,连带的让那几个警卫也一起出来。
他眯眼在裁缝铺的屋檐下点上一根香烟,看着渐渐弱下来的雨势。
而索菲亚则心领神会,十分贴心地让一旁的学徒给女孩端了一杯热可可这在战争时期可是招待贵客的紧俏货,老裁缝也赶忙为女孩奉上毛毯即使她几乎没被淋湿。
对于这种纳粹高官和他们情妇之间的谈话,无论是裁缝还是学徒,都学会了不说多做。
“华沙的天气就是这样,像女孩子的脸。”索菲亚巧妙的转换话题,她拉着俞琬来看自己新做的雪纺丝绸连衣裙。
奢侈、娇嗔、妩媚,但不知道为什么,俞琬觉得和这位红衣姐姐天然地亲和。
“裁缝说这是意大利科莫来的料子,可我总觉得不如里昂的好,要我说啊,东方丝绸更细腻,可惜没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