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是吃不上那碗长寿面了。在生命的最后时刻,这个念头从崔梦云脑中恍惚闪过。
在她放弃了挣扎,意识逐渐模糊的时候,终于出现了一只好像带着金光的圣手,那手极富生命力地抓住了她缠满水藻的胳膊,一把将她从水中拽了出来。
崔梦云其实记不清自己是怎么从湖里出来的了,她只记得,自己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才看到了一双此生永远不会忘记的、世界上最美的眼睛。
就是纪衡的那双眼睛。
她再醒过来的时候,就看到了新被指派到身边的流月。
她落水的事被来府上做客的定国公府世子,纪衡捅到了尚书面前,尚书大怒,惩戒了那群没有同族情谊的涉事孙子孙女,又让尚书夫人亲自给崔梦云指派了一个丫鬟。
因为已经过去了十年,后续的事崔梦云也有些记不清了,只有“纪衡”这个名字,悄悄落在了小少女的心底,和那双眼睛一起,成了少女心中遥不可及的梦。
对小小的崔梦云来说,这是一份不沾染任何绮色的感怀。毕竟一个尚书府的庶女,和定国公府世子爷的可能,本就犹如水中月、镜中花,更不用说,这是和她嫡姐定下亲来的未来姐夫。
她从没想过去做一个贪婪的偷窃者。
直到她带着父命披上红妆,嫁给了她心中的明月,成为他拜过天地的妻子。
崔梦云从来不敢去想,她的到来对纪衡是否不公平。
她一直都把自己当做一只躲在坚硬龟壳下的脆弱小龟,不去思考,生活也不会有什么不痛快。
就在她以为一生就将这样平淡度过时,嫡姐竟又亲自出现在了他们的生活里。
“夫君……”崔梦云内心彷徨,不自觉叫住了纪衡。
纪衡停下了脚步,微微侧头:“嗯?”
光落在了他另一半脸上,打下的阴影扫在这半边脸上,让侧脸更加俊美无俦,竟叫崔梦云有些看痴住了。
“你……没有什么公务要处理吗?”她一咬牙,第一次对纪衡说出了这样“赶”他走的话。
这话新鲜极了,纪衡好似也没有想到会从崔梦云口中听到。他挑了挑眉:“公务迟些处理也无妨,毕竟是你姐姐第一次来家里做客,接待客人比较重要。”
崔梦云的心好像沉到了湖底。
嫡姐……竟然比他最爱的公务还重要……
崔梦云张开口,还想说些什么,却惨然地发现自己已无话可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纪衡走进了正厅。
“纪大人。”嫡姐惊喜又娇怯的声音从厅内模模糊糊地传进了崔梦云的耳朵里。
她感觉自己好像藏在一个巨大的棉花团里,隐隐约约地偷听这对遗憾错过的有情人久别叙旧。
“王夫人……不,现在应该是叫崔小姐了。”纪衡的声音好像很轻快,怎么,他也在为嫡姐和离一事而窃喜吗?
崔小姐,好一个崔小姐啊。
她终于从王夫人变回了你魂牵梦萦的崔小姐了,你欢喜极了,是吗?
崔梦云满嘴泛苦,却一个音节都发不出声。她甚至都没有正面参与到两人的交集中,就已经一败涂地。
爱与不爱,竟然t?是如此大的差别吗?
她步履极慢地跨过了正厅的门槛,终于亲眼见到了相谈甚欢的一对男女。他们容貌相当、气场相融,只站在那,就像一幅精心雕琢的壁画般,令看客沉醉。
可惜她不是那能欣赏美好的看客,而是从潮湿角落里生长出来的暗处生灵,只想撷走画上一半的美好。
“云娘,你也回来了!”崔梦缘率先注意到了落后一步进来的崔梦云,主动着亲亲热热地唤了她一声。
仿佛她才是这个厅内的女主人一般,但也可能是她做惯了世家夫人的缘故。
崔梦云在心里为自己的不适找摆脱理由,想要以此缓解自己内心的焦躁不安。
“姐姐,你在这儿等多久了,若我和夫君一直没回来,那你岂不是要白等许久?”
崔梦云冷眼看着自己灵肉分离,身体好像有自己的意识一般,扬起得体的社交笑容,笑着迎向嫡姐,拉着她的手,亲切地关怀。
这么多年的纪夫人,看来她也没有白做,总归是有些长进的。
闲聊
三人坐了下来。
崔梦云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看纪衡和崔梦缘聊得畅快。
面对崔梦云的时候,崔梦缘一提起琅琊王氏,就恨不得生啖其肉,痛到极致。可她在纪衡面前,说起王家,居然一派云淡风轻。
甚至能细细地为纪衡普及如今王氏年轻一代的人员分布。
哪个行省,是王家哪一脉主要遍及地,谁和谁有些别扭,谁和谁好的能穿一条裤子……
只要纪衡问了,崔梦缘又恰好知道的,她都当做在拉家常一般,将这些王家不愿为外人道的秘密全抖了出来。
听得越多,崔梦云的神情也渐渐变得端正起来,甚至在心里偷偷佩服起嫡姐,她在这样公婆不和、夫妻不睦的境况下,竟还能打探到这么多对外人来说是辛秘的消息。
嫡姐确实很适合做世家妇,崔梦云由衷地感慨。
“王家倒是还有不错的子弟,像那王式尧,下半年才行及冠礼,但现下就在文麓书院甲字班,等着明年春闱下场一试呢。”
“哦?”纪衡露出了感兴趣的表情,“这王式尧不过十七便有举人功名?”
她不提秋闱,显然是已考过了乡试,又压了三年,明年才准备第一次下场逐鹿。
见纪衡有兴趣,崔梦缘也有些来劲,便细细道来。
原来,这王式尧本只是王家一旁系出嫁女所出之子,但此女出嫁后受到婆家上下苛待,忍耐三年,婆家甚至变本加厉,这女子怒而寻求本家帮助,成功和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