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1 / 1)

内城古井中只有龙身,而这口古井中却是龙头与龙尾,若是组合起来看,这条龙应该是呈无限环的形状,头尾几乎衔在一起。

还有最大的一点不同

组成龙身鳞片的是神龛与神龛中的“怪物”,而龙头与龙尾却像是巨大的烛台,盛放着青铜碟,蜘蛛爬入青铜碟中,自腺体向外挤出带有珍珠光泽的液体,整个过程有条不紊。

而这些碟子有些是空的,有些半满,烛台的最上面是一颗龙珠,约有一个足月婴儿的头颅大,光芒不刺眼,却能装满整个古井。

孟扶荞动手的时候没有想到蜘蛛那么小,家园却修建得如此奢华,所以猝不及防间脚下踏空,还是血砂环在脚腕上牵了一把,缓和她坠落的速度,而血尸也只需要这一瞬就够了。

孟扶荞坐在凭空出现的锁链上,锁链贴满历代判官的遗产,从残破的猩红色纸符到还算崭新的普通黄符,衬得孟扶荞像个十分漂亮的老古董。

盛萤眨了一下眼睛,将目光从漂亮老古董的身上收回,重新研究起不怎么漂亮的龙头来。

龙头微微上仰,龙目半阖,看起来是一副虔诚模样,兴许是青铜碟的嵌入或是其它什么原因,龙头看起来威武但是嶙峋,有些偏瘦,因而失去了一些悲悯,更偏向于凌厉肃穆。

它的神色就像是在供奉什么东西,虔诚隆重,而灯盏里的东西就是贡品。

蜘蛛们忙忙碌碌,最后一团团缩进青铜盏后不再动弹,似乎是重新陷入深眠,直到下一具尸体的出现。

孟扶荞在锁链上荡秋千,她看着脚下无尽深渊,“盛萤,你之前问我还记不记得最初的判官……当时不太记得,但现在想起来了。”

半月形的青铜盏,青铜盏中的香料以及这座似龙烛台,都激起了孟扶荞的回忆,像一堆即兴翻开的书。

“这种香料叫‘鼄歺’,也就是‘殊’,应殊然这个名字兴许就是来源于这种香料。”孟扶荞向远处望了一眼,姜羽已经恢复了不少,此时正在啃面包补充体力,而应殊然则面对着她背对孟扶荞,只在听见名字时微微侧过了头。

“香料珍贵,是生灵血肉所制,而受供着就是判官。”大概是跟小学生交流童话书交流多了,孟扶荞讲起故事来有种特别的魔力,“……最最开始也曾挑选精通医卜星象的普通人为判官,然而我们……血尸野性难驯,就算是大巫也坚持不到两个时辰就会被撕碎。”

“于是有了人造的判官。”

“先以符咒、以禁制借助神与兽的样貌,打造坚不可摧的躯体,几百年内就算血尸也无可奈何,再抽活人魂魄填入其中,令判官兼具智慧与实力……听起来是不是一件好事?”

孟扶荞微歪着头,笑出了她那对虎牙,邪气十足。

盛萤却摇了摇头:“错了。血尸撕碎判官的躯体,便以为是人身孱弱,需要单独加强这一点错了。”

盛萤自己就是个病秧子,吹了风会咳嗽,睡不好会头疼,在这巨大阴冷的地宫中会双手失温,呈现一种病态的青白色。但她是判官,是稳定称职,不需要供奉,也不会进入壁上神龛的判官。

烛台上的香料有一种珍珠表面的晕彩,它其实跟盛萤布包里的风铃一样,都由亡者骨骸制成,只是工序不同。一个想法忽然跳进了盛萤脑海中,她问:“判官需受制于亡者骨骸的规定,是不是因这香料而起?”

“是。”孟扶荞又荡起秋千来,锁链在古井之上发出丁铃当啷的浑厚声响,“判官引渡轮回,最容易接触两样东西尸骸与魂魄。若是想以此谋求私利,如谋求眼前这些香料,而不加限制,再健全的系统也不能长久。”

神存在于上古,是传说亦或真实存在都存疑,连孟扶荞这样的老妖精也很难区分所谓的神与强大的人有何区别,若神也是人,那判官掌管轮回就意味着至高无上的权力,所有的生死都在他们一念之间。

最初的判官与血尸更像一种合作关系,判官负责引渡该引渡的魂魄,而血尸负责捕猎剩下的,他们之间也有一式两份的契约,并且随着契约的缔结,彼此产生影响,判官拥有坚韧的躯体而非魂魄,就会飞速堕落,他们凶悍、贪婪、欲壑难填,搅得人间如炼狱永不安宁。

“血尸撕碎判官,是因为他们的魂魄不合格,”孟扶荞又笑起来,“可惜当时的人都以为是我本性残忍。”

不过说孟扶荞本性残忍也没什么错,她确实很享受将对方开膛破肚。

第61章

因为这批判官未堕落者十无一二, 刚刚建立尚且脆弱的轮回系统在短短三十年后就千疮百孔,不得已十巫重聚,拟定解决之法。

关于这一段书阁之中有记载, 但只记载了后半段十巫聚首,关于古早判官的这番闹剧只字不提。

盛萤在看过金丝兽皮之后对十巫很感兴趣, 这段时间翻阅过不少相关古籍。十巫齐聚在历史上一共就出现过五次,第一次就连血尸都还不存在, 因此语焉不详, 寥寥数语一笔带过, 而这是第二次。

书上说巫咸与巫罗联手镇妖物于贰负之尸北,即鬼国,但未具体说是何种妖物,现在想想应该就是古早这批判官, 之后重新拟定的解决方案流传至今, 中间也有过进化修补, 使体系更加完善, 譬如判官所持契约独立出来,形成令牌, 而非与血肉相融,以此来减少血尸对判官的影响。

“判官被封印之后,已不再需要供奉, 这些蜘蛛就算没有被碾死, 也该放归,为什么还聚集在这里时刻准备祭品?”盛萤问。

她微微仰着头看向半空中的孟扶荞,血尸脚踝上拴着一条极细的银链子, 这本是竖棺封印延展出来的一部分, 是令孟扶荞厌恶至极的约束, 松垮垮环绕一周,随着孟扶荞的动作轻轻敲在突出的踝骨上,像是星辰尾迹,与她极为相衬。

盛萤手中灯盏摇摇晃晃,比不过洞中龙珠煌煌璀璨,更像日光下一点微不足道的萤火,注定在血尸身边默默无闻,燃烧殆尽。

盛萤用手拢了拢昏暗还散光的灯芯,血砂大概是习惯了判官的自残行为,自发贴在指尖避免她直接接触火焰,然而甫一燎过,血砂旋即消散……灯芯是冷的,火焰也是冷的,像是被点燃的霜雪,只微微有些刺骨,对判官而言已经非常习惯。

孟扶荞低着头,静静看着盛萤的动作,片刻之后才道:“谁知道呢。这批判官是为血尸而生,身躯难以摧毁,魂魄也无□□回,只能选择镇压封印。它们被抛弃在这深深的地下,这么多年来无人问津,兴许封印早就松动了。”

血尸的竖棺落入历代判官手中后,有些接触生死玄学打下过基础的会当即加固封印,留一点自己的独特标记,期望随血尸永恒;而有些则需要时间积累,半年、一年最多两年也会重复以上步骤。加诸在血尸身上的束缚随着时间越来越重,判官的平均寿命也从原先的两三年扩展到了现在的十年以上。

而无人加固的封印就会像锁链上那节残破血符,或迟或早总会衰亡掉落。

“……”盛萤缓缓道:“这么说它们随时都会醒,而你还破坏了我布在井外的逃生阵?”

旧事重提,孟扶荞越发理直气壮:“我又不知道地宫里有这些东西。”

不知道才怪,孟扶荞站在地宫入口处就能嗅到危险,她还是被强行拽进来的,先领略了一番建造者对血尸的上心。孟扶荞只是没有将地宫与古早的判官联系起来,但一定清楚里面机关重重,也知道应殊然跟姜羽会演变至现在这种情况混乱麻烦帮不上忙。

盛萤轻轻叹了口气,她又捻动灯芯,不知是单纯下意识的动作还是在寻求指尖那一点刺疼,“这地宫里有你想要的东西是吗?”

锁链垂落,在血尸脚下形成一道道台阶,孟扶荞拾级而下,最终站在那颗巨大的龙珠前。龙珠如灯笼,吊在烛台的最顶端,光线饱满柔和,能照亮的范围却很广,不仅是古井深处,就连外殿西北角都笼罩着一层雾蒙蒙的白光。

她伸手碰了碰龙珠,纤细的青铜藤晃了晃,整个外殿的重量都像是在往西北角倾斜。孟扶荞没有回答盛萤,反倒问:“我把龙珠摘下来送给你吧。”

“我曾在巫罗那里见过这颗龙珠……是天塌地陷之时女娲用来平洪定海的宝贝,后来沉天河半段为黄泉,建立生死轮回,再由十巫取出龙珠做成了引路的灯笼,每年一次渡众生轮回,称之为‘岁’。”孟扶荞托着龙珠底部,让光芒更多的落在盛萤周围,“这些石柱子上雕刻的就是当时盛景。”

若这些也当得上盛景,那踩踏伤人事件就能算狂欢。

姜羽之前检查过这些石柱子,当时光线虽也充足,但不稳定,相邻的绘纹勉强能够看清,再远一点就不行了,鬼影幢幢,模糊且看久了双眼疲累。单就一根石柱来说,上面的内容很难理解,各种图腾意象过于缩略,两根连起来看也好不到哪里去,就像一本书,截取了中间没有提及任何姓名的两页,甚至看不懂主线在何处。

当龙珠的光照亮一片,加上孟扶荞的前提提要,这些片段才得以连贯,让盛萤看出了一点东西。

章禾古城一场社火表演吸引来无数亡魂,作为判官,盛萤都怕密度太大导致魂魄之间相互冲撞引发一系列的问题。若一年才对魂魄进行一次清理,场面之壮阔肯定远胜小小一座章禾古城,而在此过程中必然有被惊醒者,一个然后两个三个……而石柱上所绘就是“厉鬼”吞食魂魄捕猎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