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1 / 1)

章禾古城但凡动土都要找些“大师”算一算吉位,这些大师也不全是饭桶,至今却无一人算出祭坛有什么不对,可见禁术之强。

就算不提现在,古城祭坛曾受到战火淬炼,修复之前完整度都成问题,地宫也没有丝毫露出,这就不是一个人能达到的水平。

已经被封禁的地宫连入口方位都不清楚,甚至它到底存不存在,当年为什么要封禁……都是谜团。姜羽捏着纸张一角陷入沉思,而盛萤给她空出了时间,冬天气温太低,室内空旷,这个时间点也不会开空调,端上来时还热腾腾的牛奶粥现在已经半凉,最上面结了一层米皮。

盛萤也是在楼上翻阅古书残页时,才猛然记起这张几年前的地宫图纸,如果她要找的骨骸制器不在祭坛上面,就只能在下面,但同时盛萤又认为地宫的封禁如此厉害,只要不多此一举破坏它,让那些能操纵判官的东西永世尘封地底也没什么问题。

陈家村的人若是没放弃他们的算计,那小堂鼓归于自己之手应该也是其中一环,而这一环则指向古城地宫……盛萤就更不想碰这汪浑水了。

孟扶荞坐在盛萤旁边,难得她今天只就着盛萤的碗喝了一口牛奶粥便没有再碰,应殊然的手艺确实不错,可惜她也是血尸,一介死物,厨艺再怎么精进,吃起来也不过普通味道,没有从灵魂深处流淌出来的各种感情,对孟扶荞来说甚至不如消极怠工的厨子。

她自然也看见了那张地宫图,一种熟悉感翻涌上来,可惜孟扶荞翻遍了记忆也没有想起在哪里见过。那地宫图就像衣服中藏着的断发,冷不丁刺挠一下,找却找不到踪迹。

孟扶荞看向盛萤,她猜盛萤不想顺着陈家村的谋划往下走,小堂鼓就在判官手中,想要摧毁也不急于一时,办法嘛可以慢慢找,所以地宫可去可不去,既然如此为什么又要将图纸掏出来给姜羽看。

姜羽和应殊然破坏规矩千里迢迢找来章禾古城,刚刚对话又说自己“迫不得已”,既然“迫不得已”,落了眼,就肯定会想办法进地宫。

除非……除非盛萤独善其身的同时,想再找一个自愿探路的人。

笑意渐渐在孟扶荞眼底扩散,榆木脑袋的判官虽好,但对血尸而言过于疏离,彼此所思所想完全不在一条线上,自己悲天悯人还要求血尸也悲天悯人,盛萤不一样,她简直是堕落版的判官洗白版的血尸,长了七个心眼,六个都是黑的。

姜羽盯着手中图纸看了好一会儿,她不说话应殊然也跟着安静下来,她的目光打量着孟扶荞,这么长时间,判官早该将血尸送回棺材中,尽管孟扶荞看起来饥饿状态不明显,可她身上的煞气尚未止息,刚坐下来没一会儿桌面上就添了几道伤口。

血尸状态不稳说明她不久之前刚刚动过贪念,即便如此盛萤依然没有将她封印,以便暂时压一压血尸的欲望。

应殊然的声音忽然在孟扶荞脑海中震荡,看两位判官的反应,她们是一点都没听见,那声音说:“你的判官没有时时刻刻提防你,甚至给了你自由?”

这语气听起来颇有点幸灾乐祸,孟扶荞却没有搭理她。

千年前,曾有血尸屠城,一夜之间魂灵亡数万,城中十巫以血祭阵,才将其封印,十巫死前集日月山川之力给血尸留下了一道诅咒,“不死不灭身,无拘无束亡”。

是说血尸要永远受禁锢,一旦得到自由便是灭亡的开始。

后来这句诅咒又引申为血尸不能遇到给她自由的判官,那是一道劫。

孟扶荞自然也知道这个诅咒,她没有反驳应殊然,只是轻轻笑了笑:“那你呢?”

短短三个字就让应殊然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她的目光微微偏转,落在姜羽的脸上,应殊然不爱笑,她的表情总是很寡淡,方才愤怒时也不过微微蹙眉,唯有看向姜羽的时候透露出一种欣然,一种……甘之如饴。

“这张地图可以交给我保管吗?”姜羽轻声问,她想了想从衣服的内口袋中掏出一卷兽皮,这卷兽皮很小,展开也不过两个巴掌大,上面系着纯金的细绳,“我用它来交换。”

随身带着的东西肯定很重要,何况这卷兽皮刚拿出来,盛萤就感觉到所有收容在客栈中的魂魄全都瑟瑟发抖,不只是畏惧,更像遭到了一种全方位的克制。

“我之前去过类似章禾古祭坛的地方,这卷兽皮就是从里面带出来的。”姜羽并没有忌讳提及这一点,“兽皮中的内容我暂时还没有研究透,不过它本身就有一定的能力驱邪避凶。”

盛萤接过兽皮点一点头,她比姜羽还要坦诚,“就算没有这样东西,我也打算将地图交给你……这张地图的主人,也就是我那位故友曾说,这张地图只是经过我的手暂时保管,以后要交给另外一位判官,并告诉我当那位判官出现时,我自然会知道。”

也确实如此,跟姜羽第一个照面,盛萤就明白这个人是她了。

在盛萤说起的往事里总有个“故人”被频繁提起,孟扶荞曾怀疑早在盛萤成为判官之前,这位“故人”就已经离开,是生是死恐怕连盛萤本人都不太清楚,而小玉极有可能是这个人留给她最后的遗产。

若是放在以前,孟扶荞对判官身上发生的事一点兴趣都没有,她能出棺的时间都很短,既然出来了,总要先让自己开心,唯独这两年甚至会闲得发慌,不仅去了解盛萤,还包括小玉、盛希月以及客栈中来来往往的员工和客人。

人非长生种,会由于各种各样莫名其妙的原因受伤、生病和死亡,还有遍地跑得近视眼、秃头、鼻炎和腰椎间盘突出……孟扶荞有时候都弄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还坚持活着,一身毛病,腰疼腿疼胳膊疼,从眼神不好到听觉不好,外在形象也马马虎虎,血尸要沦落到这种地步,还不如死了算了。

没等孟扶荞从哲学问题中思索出个答案,便听姜羽又道:“那你将兽皮还给我。”她嘴上这么说却没有伸手要,反而将地宫图一卷,“过两天我会根据这张图来找地宫入口,你有建议动手的时间吗?”

章禾古城很热闹,哪怕是晚上到了时间关停之后,住在古城里的人也会三两作伴四处走走,内城虽然还没建设完成,部分区域也已经对外开放,只是商家还没入住,没什么好玩儿的,姜羽毕竟是外乡人对这里不够熟悉,万一寻入口的时候被人看见符纸乱飞,多少是个麻烦。

盛萤指了指外面的月色,“十一点后至凌晨五点是最好的时间,过早入睡的少,过晚……章禾古城六点之前就会有环卫工人过来清扫大街,更换垃圾。我的建议是即便在这个时间段内,最好也下一层禁制再动手,以防万一。”

姜羽“嗯”了一声,“我明白了,谢谢。”

第46章

姜羽和应殊然到底没有住在盛萤的客栈中, 一来客栈中剩下的房间都不是留给人住的,朝向风水都不好,二来应殊然挑剔。

一个会下厨做饭, 水准还很高的血尸竟然异常挑剔,酒店要住五星级, 就算是五星级,枕头被褥她也不一定睡得惯, 甚至连酒店香氛、沐浴用品、地理位置都要合她心意才行。

应殊然跟姜羽已经有八年契约, 姜羽高中毕业那年暑假, 在一个死亡现场见到的应殊然,那时候应殊然还是齐肩发,穿着一身黑色站在尸体旁,除了姜羽, 没有人看得见她, 就像是漫画书里无慈悲的死神。

那具尸体比姜羽的年纪要稍微大一点, 是跳楼自杀, 八楼,很果断, 没人来得及报警,所以事发之后被围观了很久。姜羽偶然经过那条街,听周围的人说死者叫黄晴晴, 暑假过后就要上研二了, 性格一直很好,成绩也不错,她是单亲家庭, 不久前母亲离世, 兴许是受了刺激所以跳楼。

也有人说黄晴晴从去年开始就有些不对劲, 还休学了几个月,家里差点送她去精神病院,是后来才慢慢恢复,只是人变得更加多愁善感,也神神叨叨的,还经常在楼道口贴符,搞得住户人心惶惶。

那时姜羽还不懂判官血尸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她从小生活环境优渥,家庭也幸福,有过烦恼但不多,那天是她第一次直面死亡,从高楼坠下的人摔到面目全非,骨骼粉碎,身体缺乏支撑,从上到下绵软扭曲,血液四溅的同时也以黄晴晴为中心向四周漫延,里面还掺杂着其它颜色的东西,姜羽怀疑是内脏和脑浆……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如此冷静,冷静看着地上的尸体以及尸体边站着的死神,应殊然陪在黄晴晴身边,直到警车出现,黄晴晴被一层白布包裹,周遭围观的人也被遣散之后,她才回头冷冷看了姜羽一眼,然后极端恶劣地在姜羽面前吞噬了新亡者的魂魄。

姜羽也是后来才知道黄晴晴是判官,应殊然的判官,她最后超度的一个人就是她的亲生母亲。

姜羽不想去窥探别人的不幸,也没什么好窥探的,人生放大了看都是悲喜参半,只是各有不同,她在成为判官之前那么幸福的人生,真要写成案卷供人旁观也不见得无血泪,只是活在其中时单看心境罢了。

判官与血尸的八年契约里,除非应殊然自愿,否则竖棺只是门后一个空置的容器,应殊然从一个旧时代的产物渐渐融入现代社会,甚至跟姜羽回过家,见过她的父母。

应殊然也是在姜羽身边养成了挑剔的习惯,血尸的感官本就敏锐,其实所谓挑剔只是为了缓和对感官的刺激,姜羽有能力也愿意纵容她,彼此契合也没什么不好。

盛萤倚在客栈门口目送她们的背影消失于夜色中,孟扶荞仍坐在桌边没有动,那卷兽皮摊放面前,金丝扣绕在她的拇指上,像一枚绞丝戒指。

兽皮的年代很久远,上面图与文字各占一半,图占主位,镶在文字中,兽皮用特殊方法处理过,才能千年不朽,另外孟扶荞还在兽皮背面“摸”出了一张符。

这张符原本隐在兽皮之中,却不知为何对血尸反应巨大,孟扶荞的指尖刚碰到边缘,带有金属光泽的紫色便如流水,迅速填满符形,等一切结束后,这张符却没有造成任何实质性的伤害。

此符与兽皮一样年代久远,久远到孟扶荞能认出上面有两个字是金文,其它部分应该是书写者的习惯问题,实在认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