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1 / 1)

小姑娘胸有成竹,手立刻就往怀里伸,随后却蹦跶了两下,恨不得揪住自己的领子倒过来抖,片刻功夫就做了个全身运动。她眼眶又红了,憋不住难过,“找不到了。”

“咳。”孟扶荞扒在沙发上看热闹,盛希月哭得越惨,她笑得越开心,盛萤递了个眼神过来,孟扶荞学着小姑娘的模样也扁了扁嘴,“我错了。”说完又笑着从沙发背上滑下去,滑进她那个窝里继续笑。

盛萤:“……”

所以小玉推门进来的时候,就看见一个缩在沙发里笑成一团的血尸,一个还在翻衣角,满脸都是眼泪的小女孩,和坐在床上闭着眼睛在等清净的盛萤。

盛希月年纪小也贪玩,算不上是特别懂事听话的类型,但她哭起来没太大动静,也不喜欢扯着嗓子嚎,更多时候抽抽噎噎的,像两只眼睛开了水龙头,眼泪水是真的多,足够将一天沾得灰尘都冲下去。

小玉一来就冲她使了个“快去洗把脸”的眼色,随后才开口问,“怎么了?”

“有人把护身符弄丢了。”孟扶荞的声音闷在沙发里,听不出是幸灾乐祸还是正儿八经,“难得她还能活着回来。”

八字太轻的人总是从灵魂中透出一股暖意,如同隆冬腊月生起的火堆,时刻吸引阴寒的东西簇拥围绕,连孟扶荞都觉得盛希月就像个甜甜的小蛋糕,吃了不一定能填饱肚子,可就是想吃,所以小姑娘才一天到晚带着护身符,将魂魄拢在玻璃罩中。

盛希月的护身符是一枚戒指,纯银的,正面是一圈梵文,背面用朱砂绘了只重明鸟,用红绳串好挂在脖子上,有时候她出去疯玩儿,红绳就有些勒有些磨,小姑娘喜欢摘下来放在贴身的口袋中,很少会弄丢。

她这个年纪懂点死亡的意义但不多,知道要谨慎小心但同样不多,所以很少弄丢也还是弄丢过几次。

小玉也给气着了,这棵小盆栽那么难养,自己花了多少心思才能多养一年又多养一年,光那护身符就熬了她两个通宵,八字轻的人压不住猛兽,可若不是猛兽又起不到诸邪辟易的效果,她挑来挑去才选中重明鸟,之后又要想用什么载体让重明栖息,如何事半功倍……

重明鸟恋家,一般情况下就算丢了,戒指也会自己回来,可丢太多次重明鸟也会有意见,觉得主人多少不待见自己。

“我真的错了,”盛希月两只手只能勉强把住湿毛巾,根本拧不干,她囫囵擦了擦脸,将头发丝都沾湿了,贴着额头和下巴往下淌水,“我现在去面壁有用吗?”

“没用了!”小玉超大声,她将手里的东西连带托盘往桌面上一摔,盛萤都一个激灵睁开了眼睛,“你,跟我出来,别在这儿杵着打扰老板休息!”

“哦。”盛希月垮着张脸慢慢往门外挪,小玉又在她背后一伸手,示意盛萤将那乱糟糟的作业递过来,“给我看看。”

这两天小姑娘一直窝在房间里美其名曰“做作业”,过来看望盛萤都带着作业本,装得有模有样,任谁看见了都认为小小年纪学业太重,想给她放假一天,让小女孩出去透透气,结果闷两天写得作业全是敷衍,出去玩儿还把保命的东西给弄丢了,小玉简直七窍生烟。

盛萤拉了拉披在肩膀上的外套,她想笑又要故作认真,将两张试卷抽给小玉,随后又浇油道,“还有些压在童话书的下面,一个字没动。”

“好啊,你个盛希月!”小玉话音未落,盛希月已经脚底抹油溜了,她们一个逃一个追,到最后盛萤听见走廊上传来小姑娘奶声奶气地求饶声,“我错啦,别拽我辫子嘛,好疼的。”

骤然掀起的热闹又骤然落幕,倒显得房间中重新冷清起来,孟扶荞已经笑够了,她仍是半蜷着身子,一条腿收在裙摆中,另一条从沙发边缘垂下,轻轻地,缓缓地,呈钟摆状晃动着,晃出一个个小小的同心圆。

盛萤靠在床头,她微微偏过目光就能看向窗外,晚上起了风,寒冷肃杀,为防吹到病人,早半个小时窗户就被关上,里外极大的温差使玻璃上沾了很重的水汽,不至于什么都看不清,只是略有些失真。

离社火表演开始还有五十几分钟,古城已经开始预热,隔着双层玻璃也能听到敲锣打鼓的动静,盛萤的客栈不临街,古城也有对外开放的时限,一般九点之后到十点会渐渐安静下来,但眼下这份繁华离得太近,震得窗户都有些轻微晃动,分布均匀的水汽很快就游走起来,凝成一串流到夹缝中。

小玉调好的墨水和朱砂也在小碟中泛起涟漪,墨水很廉价,就是隔壁少儿书法店里买的,买二送一,很大一瓶,空气中放久了容易干,才一会儿时间白瓷碟壁上已经糊了薄薄一层。

盛萤在被子里磨了磨,尽管房间里有暖气片仍不如被窝里暖和,她被冻了很久,自从成为判官后似乎总有阴寒往皮下钻,钻进血液、筋骨和肺腑中,难得眼下能感觉到温暖,就更不愿意动弹了。

“血尸会画符吗?”盛萤忽然问。

孟扶荞还是刚刚那副蜷成一团的姿势,只是小幅晃动的小腿猝然止住,她沉沉笑了笑,“会啊,你敢让我画吗?”

判官所用的符纸、器皿都具有不同用途,但大部分对亡灵之类都不是太友好,而血尸虽不属亡魂,本质中却有不少相似之处,所以孟扶荞画符多少有些像是自杀,只是能控制自杀的程度。

“你别画完,留最后一笔给我。”盛萤打了个哈欠,她怏怏地歪过头将自己裹进外衣中,“太累了,你同情我一下。”

第37章

血尸连心都是一块纯金, 贵重但非血肉,也不会跳动,同情之类的词过于细腻温柔, 对血尸来说很难理解,可架不住盛希月是个正在上小学, 且十分乐于助人的好孩子,帮破罐子破摔的孟扶荞补了半天课, 甚至连“同情”两个字的原意都让血尸背了下来, 隔三差五还要抽查。

孟扶荞将盛萤这个判官当成储备粮, 饿死前的最后一口,又将盛希月当成餐后甜点,她对吃饭的顺序很讲究,搭配也很讲究, 所以每每忍不住要吞了小姑娘的时候, 前面都有个盛萤卡着, 不得已被迫接受一些小学知识的洗礼。

“嗯, ”孟扶荞轻轻应了一声,“我要是同情你有什么好处?”

盛萤很想告诉她同情两个字是不求回报的, 那是一种情感上的共鸣,后来又觉得这都是些废话,血尸不明白也不需要明白, 何况人情债最好还是不要欠, 判官受因缘负累,有起必有终。心思绕了一圈回来,盛萤闭着眼睛歪在衣服上, “你要什么好处?”

孟扶荞:“你从三十楼跳下去。”

“换一个。”盛萤翻了个身, “不要我命的。”

沙发里窸窸窣窣一阵细小的动静, 孟扶荞赤脚踩在了地板上。

盛萤房间铺得是木地板,夏天最热的时候铺得,这东西受季节影响很大,到了冬天会有些松动,偶尔有地方踩上去吱嘎作响,好处就是防滑,冬天没有瓷砖冰人,也好看,天然的木质纹理,每天都有阿姨来扫拖,踩不脏。

孟扶荞走到书桌边,从托盘上将东西一样一样地拿下来。刚刚小玉摔得太用力,朱砂墨都溅了点出来,干了之后像桌上原本就有的污渍,旁边压了印花的黄纸同样不干净,好在浓墨一落就能掩盖星星点点的痕迹。

小玉准备的墨毫无讲究,纸却是定做,印在上面的花就像谢忱沣埋在门框中的阵符,就算什么都不写纯纸一张,丢出去也能起一定作用。

孟扶荞才落第一笔,萧瑟之气就透过玻璃瓶影响到了当中的厉鬼,谢忱沣这块碎片比之前在衙门里安分许多,他现在已经被陈家村抛弃,背后没有撑腰的势力甚至没有为之奋斗的目标,难免怂里怂气的,孟扶荞并不是故意针对他,谢忱沣这样的厉鬼在血尸眼里就是地上乱爬的蚂蚁,觉得有意思会施舍个眼神,没意思就一脚踩死。

谢忱沣的异常主要是因为血尸笔下这道符过于凶煞,迎面而来的晦气,厉鬼都得退避三舍,盛萤作为屋里唯一的正常人自然也受到了影响,她睁开一只眼睛,“这符的最后一笔我可添不起。”

“你也没跟我说要什么样的,”孟扶荞低眉创作,“再给你画个更凶的。”

“……要一张贴在灯笼上能限制厉鬼行动的,”盛萤本来不想接话,为防血尸真的造孽,画出来的符一张比一张晦气,将围绕客栈布置得青龙吸水局破坏,散了自己财运,迫不得已开口道,“再来一张替身符,我遭天谴的时候用。”

孟扶荞警觉,“替身,你拿谁做替身?”

天谴是刑罚,一般情况下都是犯了极大过错的人才会招来天谴,就像人间律法不可替代,天谴当然也不能替代,唯有一种情况特殊,替代者有灵思有躯壳但无魂魄,以这副躯壳和盛萤本人的魂魄各担一半天谴,能减少很多伤害。

这个有灵思有躯壳但无魂魄的东西一般都默认为血尸,可惜血尸生来就没有遭天谴一说,它们时不时就要干点脏活儿,天谴必须为此无底线,否则血尸就不该存在,盛萤想用替身符又没有替代物,更容易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罪加一等。

“你棺材里不是有一个吗?”盛萤又闭上了眼睛,她笑眯眯懒洋洋的,“一副好躯壳,没有魂魄,还不是血尸。”

孟扶荞画符的手一停,目光又逗留了一会儿才抬起来看向盛萤,“我还是尽早把你吃了吧,省的哪天坑到我头上。”

“不敢不敢,”盛萤嗓子有些痒,又不是很想咳嗽,闷闷地清了清,“我还欠你一样好处呢,不还我良心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