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1 / 1)

“嗯,”盛萤点点头,“我知道,我还知道藏着的是什么东西,但我想让你拉开看看。”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那点深藏于内的狡黠才袒露出来,赤诚的让孟扶荞动了下心,她半蹲在帷幕前,指尖仅仅是抵在布匹接合处,只要再稍稍用力,就能轻松分开一条缝,看到里面的情形。但孟扶荞的心动到此为止,她回过头来望向盛萤,眉眼中全是了然的笑意,“是跟我有关的东西?”

盛萤没回答,她只是难得怔忪,似乎还轻微叹了口气,而孟扶荞则回神拉开了帷幕

骨灰盒,一个个小小的黑色的骨灰盒密密麻麻层层叠叠,从地面垒起来,一直抵到床板,放眼望去少说也有百十来个,这些骨灰盒全都长得一模一样,只有侧边刻着的名字能区分彼此。

“孟扶荞,这些人全都姓陈……陈家村的陈。”盛萤的话悠远飘忽,她人明明就在孟扶荞身后,相距还不到半米,这声音却感觉隔了一堵墙,“我记得我是在一座荒村中和你相遇,村口有一块被杂草淹没的界碑,上面写得就是陈家村。”

第20章

其实盛萤说得不算准确,藏在床底的骨灰盒太多,间或还是有一两个外姓,占比很小,完全可以忽略。

孟扶荞维持着半蹲的动作,她像是在出神,又像是短暂愣住,过一会儿才松开帷幔让它自然垂落,遮住了内外双向的视线。

关于陈家村当年的事,盛萤知道的很少,她遇到孟扶荞时,陈家村已经荒废许久,房子均已空置或倒塌,而陈家村位于山坳,挨着一座乱葬岗,因为地形原因,本来就是个孤村,周围没有其它群聚村落,最近的人烟密集处甚至在十公里之外。

所以陈家村是如何荒废的众说纷纭,有的认为是天灾,有的怀疑人祸,有的说是自然演化,年轻人都出去务工了,时间一长村子自然没了生机,还有编怪谈的,本来就是周围城镇茶余饭后一段闲话,胡说八道又不犯法。

靠这些瞎猜自然拼凑不出真相,盛萤在成为判官之后也尝试问过孟扶荞,可惜自家血尸嘴是钢筋混凝土焊上去的,半点撬不开。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陈家村遭受过一场灭顶之灾,所有人都死在那场灾祸之中。

“这儿还有一本族谱。”盛萤将手里的书扔给孟扶荞,孟扶荞没接,青皮的书直接砸在地上扑出一层灰尘。

族谱被保存得很好,书皮都没怎么掉色,里面的字是用毛笔蘸墨写成,墨是好墨,不晕不化也不往纸页里渗,当中记载非常详尽,每家每户生老病死都用不同颜色作为标记,盛萤又道:“像这样的族谱那柜子里还有一摞。另外我觉得他床底下的骨灰盒只是其中一部分,另一部分可能藏在后面的仓库里。”

按雾气形成的人头数量来算,床底下确实藏不了这么多骨灰盒,陈家村的人也不太可能是送到火葬场用炉子一个一个地烧,更倾向于找个空旷的地方将尸体堆在一起然后放把火,所以盒子说小也很占地方,分装的时候除了骨灰还有烧不干净的残骸都一并收殓。

谢忱沣也算是下了血本,骨灰盒这么多走哪儿带哪儿光运费就不是个小数目。

“盛萤,你觉得谢忱沣死时年纪有多大?”孟扶荞站起身来,她脸上没什么表情,目光也空空落在床柱子上,“三十五?三十八?四十?”

盛萤想了想:“应该不到四十。”

“那陈家村的事情发生时他应该还是个孩子,不超过十岁。”孟扶荞踢了踢脚边的族谱,“那么小的孩子,就算懂一点玄门道法能处理这么多尸体?”

盛萤问:“你是说旁边有人指导?”

孟扶荞摇头:“恐怕提供指导的不是人。”

话音一落,满屋人脸似乎更加清晰,一张张连面部纹理都开始细腻起来,表情也不像刚刚那么呆滞,它们在笑,一种淡淡的若有似无的笑意挂在所有的人脸上,在察觉到这一点时盛萤都泛起些鸡皮疙瘩。

她敏锐地察觉到这些东西想要转生,“转生”与“投胎转世”不同,后者是人死后要经历的自然流程,而前者是亡灵想要延续已经结束的生命,需要付出相当惨重的代价。

“现在看来谢忱沣只是一个工具人,他所学甚杂恐怕也是拜这些面孔所赐。”盛萤说着,手中判官笔一转,直直戳向其中一张面目,血砂强横霸道,神神鬼鬼的东西只要碰到就会受其灼烧和侵蚀,而这些雾气凝成的脸算不上实体,侵蚀速度更快,只眨眼瞬间就已经半白半猩红,有如正在融化的蜡烛。

原本看起来木讷的脸被盛萤这么一折腾忽然生动了许多,生动而狰狞,甚至有那么片刻孟扶荞感觉自己听到了惨叫声。

一些细微的,兴许只是空气震动的惨叫声。

“你出去这么长时间就发现这堆骨灰坛?”孟扶荞状态恢复得很快,眉目中已经看不出刚刚的惊诧和怔忪,相反更多了层寡淡的攻击性,怏怏的,像是打算盛萤说一句她就怼一句。

盛萤微微歪着头打量她,孟扶荞并不是个喜欢闹别扭的人,一般等到她闹别扭的时候,那股子别扭劲可以让周围十里寸草不生,毕竟生了草哪怕只是根独自乐观的杂草,都能被孟扶荞挑剔来挑剔去,挑剔到抑郁枯死为止……盛萤之前领教过一次,至今心有余悸。

“你心虚啊,”盛萤也不拐弯抹角直接扎孟扶荞的肺管子,“你心虚的时候才会全身长刺。”

孟扶荞:“……”她感觉自己平常也没给盛萤好日子过,两个人说五句话有三句针锋相对,凭什么她能看出自己状态不对?

“你放心,”没等孟扶荞开口狡辩,盛萤又道,“这段过去你不想说我也不会问,最重要的还是解决眼前的麻烦……我有点累了。”

尽管衙门内外时间流速并不对等,可能里面两三天转瞬而过,外面仅仅才一个小时,但判官的疲累也是真的,这地方虽说是靠亡者执念来维持,但也算是判官的领域,每一分每一秒对盛萤来说都存在精神方面的消耗,困得太久判官甚至有性命之忧。

孟扶荞蹙眉,她抓过盛萤的手腕,轻轻搭了一下脉,“暂时还死不掉。”

盛萤下意识拧了拧手腕,她挣扎得力度不大收得也快,苍白肤色只在孟扶荞的钳制下稍稍泛红,盛萤垂眸笑起来,“怎么忽然这么紧张我?”

“……不知道,”孟扶荞松开她,“兴许只是不希望你死在我的噩梦里。”

又落了满室凄清,萦绕盛萤的血砂已经漂浮成环,将房间里的人脸串成了糖葫芦,它们的组成脆弱无力,风一吹就会散形,在被血砂触碰时更不敢乱动。血砂之所以称之为血砂,是在寻常朱砂内掺入了判官的血混合而成,除了凶悍护主一碰就炸的霸道外还与判官心意相通,盛萤不需要有什么肢体上的动作,她只要念头一动,就能将这些人脸撕扯成碎屑。

第21章

屋外是个大白天,有雾气遮挡也不至于太过昏昧,屋内盛萤点了蜡烛,阳光照不到的地方也有一束烛火,然而就在不经意间,像是有乌云压了过来,原本就不怎么通透的玻璃窗灰蒙蒙一片,几乎到了不掌灯无法视物的境地,而雾气凝成的人脸沾染了暗沉色调,看起来有些扭曲。

盛萤看着随光线变化而唇面翕张的人脸,过一会儿才开口道,“他们好像在说话。”

烛光不稳难免跳动,光与暗相互交叠,屋内的布置复杂,阴影错综,人脸也已经不是单纯由雾气组成的白……这一切相加构成了错觉,明明客观上来说人脸并没有“说话”的动作,却总感觉它们的面部肌肉在改变。

孟扶荞静静观察了一会儿,她伸手,将其中一张脸攥紧捏碎,雾气想重聚,碎屑却受到了某种外力的牵扯难以靠近,时间一长就失去了重聚的活力,慢慢消散在了房间中。

人脸之间成体系,其中一张的崩毁引起了其它人脸的恐慌,光影变化似乎更为迅速极端,那种张嘴说话的感觉也越发强烈,孟扶荞细看了两眼随后点点头:“它们在念咒。”

盛萤忍不住笑,“……恶劣,我都看得出来,你却非要捏碎一个来确认?”笑完她又露出一些疲态,即便关着门窗,渗进屋里的风仍然又湿又冷,呼吸时鼻尖都有些麻木。她在这里呆的时间太久,身体稍有些撑不住。

盛萤是个很擅长示弱的人,撑不住她也不硬撑,倚着床柱坐了下来,有被褥和床板隔开,下面层层码好的骨灰盒并没有那么瘆人。孟扶荞看着她的动作,又伸手在盛萤额头上逗留片刻,“难得我不想你死在这里,你不会又要跟我对着干吧?”

盛萤脸上的笑意未收,她闭着眼睛:“你放心,我也不打算死在这里。”

她轻轻拨开孟扶荞的手,额前碎发被撩动微有些痒,盛萤下意识皱了皱眉心,她有最纯良温柔的样貌,那颗泪痣是玫瑰花瓣上点缀的露珠,随她想呈现出来的无害而无害,瞒骗别人绰绰有余,孟扶荞却顺势在她眼下擦了擦,没将泪痣擦掉,反而将盛萤眼角都搓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