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1 / 1)

“你要死了吗?”孟扶荞双手撑着下巴,满脸期待。

盛萤习以为常:“……你再等等,暂时应该死不了。”

孟扶荞失望地叹了口气。

陈巧雪在旁边听了半晌,她感觉自己一个头两个大,因此生出点困意。她是个熬夜惯犯,上大学之后一点算早,三点不晚,偶尔通宵,精力充沛的可怕,照天色暗下来的时间推算,现在最多不过九点,陈巧雪的困意来得毫无道理。

“累了?”孟扶荞倒是很快察觉到她这点异常。

陈巧雪眯着眼睛,“累倒不累,困。”

“正常,”孟扶荞将嗓音一压,听起来飘忽悠远,“人只有睡着的时候才会放松警惕,之后不管砍头还是炖肉都方便多了。”

陈巧雪:“我……你……”她垂死病中惊坐起,死活忍下了一句脏话。

盛萤做好人:“别吓她了。”

陈巧雪重重点了点头,她半坐着将椅子拽到盛萤旁边,几乎一抬手彼此胳膊就会挨上。

孟扶荞又有种口粮被人偷了一把的感觉。

围着桌子坐下来之前就感觉要起风,才短短几句话的时间,风势已经大到门窗都在晃动,这种老式的木窗户大风天关不紧,总是有疏漏,陈巧雪缩着脖子,煤油灯的火焰也因此不稳,几次差点熄灭。

“又要下雪了,”孟扶荞转了转煤油灯,“灯也要灭了。”

“你不要骗我,虽然我没用过煤油灯,但是……”陈巧雪的话音一下子就收住了,煤油灯刚放在桌子上时还半满,才几分钟就见了底,火光不是因为风吹才不稳,单纯处于强弩之末,兴许下一秒就要熄灭。

陈巧雪才刚刚缓过来,她贪恋这点暗黄色的光,也贪恋现在的氛围,身边有两个胸有成竹的人,不管环境怎么变,情况多危险,盛萤与孟扶荞都有如出一辙的云淡风轻,陈巧雪也跟着心很定。

可是灯一灭就什么都看不到了,陈巧雪在逐渐熟悉环境,逐渐明白原委,之前的恐惧只是因为无知,现在却因为清醒而更加恐惧,她没办法理解将人皮做成鼓,没办法理解分尸炖肉……无论出于什么目的,杀人且是亲近之人已经算心狠手辣,又何必毁人尸体至面目全非,就像在对一只野生的畜生。

家养的都难免有感情,做不到这么绝。

“别慌。”盛萤说话还是有些中气不足,不过胸口的闷痛已经缓和了不少。她这个体质并不合适做判官,与阴阳皆不合,帮陈巧雪引出供奉死人的香火时只沾了一点,到现在这点阴寒也消散不了,双手比刚刚更冷,指甲盖中几乎没有血色。

但再不合适也当了两年且当得还行。

陈巧雪正在等她的心灵鸡汤,结果盛萤却道:“神鬼怕恶人,你不如莽一点。”

陈巧雪:“……”这鸡汤好像有点变味儿,呛得厉害但很有道理的样子。

还没等陈巧雪摸出个头脑,煤油灯就再也坚持不住,灯芯猛地一晃熄灭了,黑暗就像猝然掉落的大石板,砸得人头晕眼花缓不过来,陈巧雪捏着个拳头给自己打气,说来也奇怪,盛萤在安慰人这方便独辟蹊径,陈巧雪先想想自己能活到九十岁,再想想神鬼怕恶人,精神气都提了起来,感觉自己能扛把斧头找班主大战三百回合。

灯一灭,外面的风更大,感觉窗户、门和屋顶都处于岌岌可危的状态,孟扶荞歪着头看向门缝,她轻声道:“有东西想进来。”

屋外的露天环境要比屋内稍微亮一点,隐隐能看到一只眼睛,或是类似眼睛的东西,刚开始只不过观察,瞳孔随着屋内人的动作而稍有偏转,随后它就想要闯进来,整只眼睛开始往里挤,门缝很窄,透风可以,蚊虫之类也可以,圆滚滚一只眼睛就有些超出极限,陈巧雪很小声地倒抽了口凉气,她盯着看了好一会儿才发现这眼睛太圆了,根本没有眼眶之类的构造,真就是一颗球体,挪动的时候能看见后面细长的视神经。

这结构过于反人类,陈巧雪差点将桌上的煤油灯当武器甩出去。

“晚上最好是找个地方呆着,不要乱动。”盛萤离她很近,能感觉到陈巧雪的呼吸突然粗重,身体都有些前倾,一副外面的东西敢闯进来她就准备拼命的架势。

为防她将那根弦崩断,盛萤继续道:“晚上阴气重,衙门又是判官审案断案的地方,有案就有怨气,它们藏身阴暗中,天一黑就会跑出来作祟,而房屋有门神相护,只要不乱来安静等天亮就行了。”

盛萤没有说得是对判官而言,怨气也会暴露出一些信息,譬如风声虽大,却有无数声音在当中呼号着想归家。

第15章

混在风中的人声嘈杂,呜呜呜听不清楚,绝大部分说得还是方言,即便收敛心神认真去聆听,也还是悲哭声淹没求救声,随着推门推窗的动静越来越大,连孟扶荞都很难捕捉那些话语。

唯一能够确定的是他们想回家,而那些方言听起来也像是来自南方粤语区。

外面的天气状况却跟粤语区并不符合,广东广西向南或稍偏北的地区基本不会下雪,就算下,也不至于“大雪”,雪积得很厚,一整天都没化开,甚至在表面结了层冰壳。

顶着狂风的怒号以及门窗快被摇散架的动静,盛萤问孟扶荞:“谢忱沣是不是说这三进的院子是祖上传下来的?”

孟扶荞点头,黑暗中怕盛萤看不清楚,她又“嗯”了一声,“准确来说不是祖上传下来的,玻璃板后那些剪贴的地方报里有一篇关于院子的记载,这院子的主人是谢忱沣的养父兼师父,在当地很有名,祖籍广东,梨园世家,后来经过几番变动退出戏坛远走他乡,终身未娶无儿无女,并在十几年后郁郁而终。”

当然写这篇报导的人文笔隽永,辞藻瑰丽,有三分之二都在描绘院子的气派程度,只有最后的三分之一提及院子的主人,以及他在晚年有意将庭院捐献出去,孟扶荞没耐心看完,只扫了一眼捕捉些关键信息。

相较之下陈巧雪在玻璃板前逗留的时间更长,为防自己胡思乱想,她将大部分的精力都放在那些照片和新闻上,有些甚至从头到尾看了两遍,当时觉得没过脑子,现在想想倒全记下了。

关于孟扶荞提及的报导陈巧雪也有印象,她只是没办法将报纸上描述的院子跟眼前这个联系起来,除了规模差不多,院子中的假山亭台、水榭楼阁她是一点没看见,就孤零零一颗桑树和角落中的小亭子,就连那唯一的亭子都简陋无比,三个人往里一站就有些转圜不开,然后就是空地,好大一片空地。

盛萤道:“这么看谢忱沣跟他养父的感情很一般,他养父远走的时候谢忱沣并没有跟着离开,而是后来才北上。”这些时间点都可以经由地方报理清脉络,也是在谢忱沣北上之后不久,他的养父辞世,捐献院子的事没有人再提,谢忱沣顺理成章继承下来。

纯粹的黑暗中,盛萤干脆闭上了眼睛,“他这个戏班子应该是在南方组建的,能经常上地方报可见运转得还行,梨园这行兴许没有之前那么辉煌,但至少能吃饱饭,所以大家才对这个班主死心塌地。”

随后盛萤又沉默了一阵,她还是觉得有些地方解释不通,譬如案卷中记载,董鸢化为厉鬼,一共屠杀戏班十四人……再怎么死心塌地,戏班子里十几个人短时间赴外地演出很正常,直接搬到另外一个地方,且住在谢忱沣的院子里就不正常了,这十几个人没有自己的家吗?

还有,整整十四个人啊,谢忱沣到哪里去找这么多志同道合且丧心病狂的人来组建这个戏班子,看情况还组建了不少年。

杀人是件很私密的事情,这院子虽大,却没大到各个房间相距二里地,无论血腥味、从后厨到东厢房的运尸路线亦或砍头的动静都很难遮掩,哪怕一时没发现,之后有人失踪再加以推测,傻子也能有所联想,就没有一个报警的?

盛萤沉默了多久,房间里就安静了多久,显得外面更加嘈杂,门缝里偷窥的眼睛消失,搭上来两根苍白的手指,门被拽得一度要倒塌,兴许真有门神护佑,这两块木板再怎么被折腾它就是不倒。

孟扶荞轻叩了一下桌子,这一下动静不大,房间里的两个人却都听见了,接着又是一下,大概三声过后孟扶荞才开口道:“是珍珠蛊,谢忱沣倒给我们喝的茶里并没有单独下蛊,他也不是想对我们下蛊……整个戏班子的人只要喝他一杯茶,这茶里恐怕就有不该有的东西。”

珍珠蛊并不致命,就连让人发疯都需要很长一段时间,但这种蛊会侵蚀大脑动摇心智,如果原本就有丛生贪欲,珍珠蛊就是最好的催化剂,谢忱沣要真的精通这类东西,用珍珠蛊对人进行心理上的诱导并不困难。

又是好长时间的死寂,直到陈巧雪压低了嗓音问:“谢班主到底有什么目的啊?他把事情搞得好复杂。”

建立戏班兴许是为了糊口,可之后对戏班子里的人下蛊,带人北上,培养董鸢又害他性命,在所有人都中了珍珠蛊,可以为药的情况下唯独将董鸢炖了,还有东厢房那个风水局,以及好好一个秀丽的院子被填填改改弄得这么磕碜……谢忱沣辛苦做这些总有所图吧。

陈巧雪不相信这是什么梨园行衰败后,一个痴人的自救,盛萤也不信,梨园的衰败充斥着时代原因,谢忱沣或许对风水和巫蛊都有研究,可凭这些可抵抗不了时代洪流,他所图应该更为简单,也更为阴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