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助空中的简笔画,孟扶荞立刻就明白了盛萤的意思,只是……“得有人配合。”
树桩子不大,想固定一颗人头没那么简单,肯定要有帮手,而厉鬼杀人别说帮手,就连斧头这种工具都多余,除非死在这里的人并非是厉鬼下手,他就是厉鬼本身!
“你说这戏班子里有几个人知道他死在这里?”盛萤悄声问。
孟扶荞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反而笑了笑,“反正这里的人都死干净了。”
包括判官在内,一个不留。
“那谁是第一个呢?”盛萤又道,她看着地上晕开的血,“除了判官之外,我们目前所见的尸体中可有两具并非死于厉鬼之手。”
整个大院子里只有四种人,判官、厉鬼、惨死在厉鬼手中的尸体还有吊死的女子,而厉鬼的诞生就是这一切的开端。董鸢被人砍下了头,全身骨肉分离,骨骸藏在床底下制成风水局,血肉炖在锅里也不知道作何用处……他就是那只被超度的厉鬼,所以残留下的血都充斥着怨念,只要有活人靠近,就迫不及待要报仇!
陈巧雪缩在门后,她这边没有灯,厨房又不开阔,就算门窗都打开能透进来的光也非常稀薄,几乎达到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陈巧雪的胆子本来就是盛萤和孟扶荞给的,她自己原生的那个早就萎缩到看都看不见了,但怕归怕,陈巧雪还是觉得有点不对劲。
她在黑暗中使劲瞪大了双眼,鼻腔充斥着炖肉味还有一股隐藏其下的腥气。忽然,陈巧雪的眼睛一亮,她慌忙拍了拍身后的木门,门上用的还是插销,没有挂锁,轻轻一拍活动杆就在把手上晃荡,动作大一点简直能弹起来。
大概是恐惧激发了人的潜能,陈巧雪力气大的简直快破门而入,门里两个人手握斧头,其中一个还脚踩着“断头台”,周围半干涸的血泊如无数细小蜘蛛继续蠕动,煤油灯昏暗的光线中盛萤和孟扶荞眼睛发亮,亮过眼中映刀光的刽子手……为防陈巧雪打开门后惨叫着晕过去,盛萤从斧头上挪开了手并挡到了门前。
“怎么了?”盛萤将门拉开一条缝。
“鼓!”陈巧雪半坐在地上,她满脸惊慌之色,“我带进来的鼓上有一颗痣!”
这么多年她一直以为鼓面上的是个墨点,滴上去后没及时擦,墨点已经渗了进去,表面上摸不出什么,看起来却不太舒服,直到她在谢忱沣房间里看到那张绷紧的鼓皮。
鼓皮很新,上面也有一个墨点,当时陈巧雪只是扫过一眼,留下点印象在潜意识中,尚未完工的鼓皮跟三十年后翻新过的小堂鼓也有相当大的区别,再加上陈巧雪被吓得不轻,脑子有一大半的区域处在应激状态……短短几小时内她能发现那张鼓皮有问题已经是灵光乍现。
盛萤想将陈巧雪从地上拉起来,这地铺的是青砖,特别容易积灰,又脏又冷,夜晚更甚,说不定还有蜈蚣老鼠之类的爬来爬去,陈巧雪一直坐在上面容易生病,虽然她吸了祭死人的烟,出去后已经免不了要发一场高烧。
结果盛萤刚一弯腰,陈巧雪就去扒她的衣襟,原本就单薄的衣服根本经不起陈巧雪奋力撕扯,瞬间就从肩膀上挂了下来,直露到锁骨,陈巧雪冰冷的指尖点在盛萤锁骨下面一点点,“董鸢这儿也有一颗痣,中间黑边缘晕开,像是一个墨点!”
这个细节是陈巧雪在照片上看到的。玻璃板的后面除了一张合照,还有不少成员的单人照,董鸢在右上角,下面就压着关于他的新闻报导。
照片上的董鸢穿着短袖,神色怏怏,新闻标题貌似是说什么“告别演出”,字太小,陈巧雪没贴过去看,但半身照片很显眼,她原本以为照片中的人在哭,出于好奇观察了很久,那颗痣就在锁骨附近,陈巧雪记得清清楚楚。
灯光转移,昏昧的阴影也跟着转移,孟扶荞手里提着煤油灯,同时带着点侵占欲和幸灾乐祸,“你们在干什么?”
“在干正事。”盛萤将衣服重新扯了上去。陈巧雪刚刚的情绪太激动,动作也大,直接将她最上面两颗扣子拉崩了。虽说这层单薄的衣服并不能御寒,但至少能挡风,现在风也往里灌,盛萤猛地呛咳了两声,能听得出牵扯到了肺部,不是单纯喉咙痒。
等她咳完了,才带着点沙哑的嗓音道:“谢忱沣房间里的那张鼓皮是人皮,董鸢的,后来这面鼓传到了陈巧雪的手里。”
兴许是盛萤的语气太平淡,陈巧雪喘着粗气也跟着慢慢冷静下来,她因为激动脸色还有些泛红:“你们都不惊讶吗?!”
“谢忱沣是班主,这整座院子都属于他,想要在里面杀个人不难,杀人之后分尸运尸却不容易,光是血腥味就很难遮掩,谢班主不是凶手也肯定知情纵容,既然厨房都被糟蹋成了这样,锅里还炖着死人肉,他拿一张人皮制鼓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孟扶荞半蹲下来,灯光随着她的动作压下,使整个厨房大部分都处在黑暗中,“况且所有人,包括无辜者能进到衙门里都有一定的契机,你当然也有。”
陈巧雪瑟缩了一下,她忽然发现自己还是太天真,跟着混了一路,还是没搞懂这两个人在想些什么。
第14章
本来盛萤只需要将陈巧雪从地上拎起来,结果她一伸手,孟扶荞的目光就紧随而至,血尸的胜负欲有时候很奇怪,凡事都要占上风,盛萤怀疑自己要是装没看见,她下一秒就会咬过来,所以还是中途偏了点方向,先伸向了孟扶荞:“不起来吗?”
孟扶荞抬了下眉尾,她将煤油灯挂到了盛萤指尖上,然后自己将陈巧雪拎了起来。
夜更深了,门外有起大风的趋势,厨房的门板被吹到嘎嘎作响,这地方用来避风有些简陋,空间大窗户多,可现在出去也不方便,谁都不知道其它房间推门之后有什么样的惊喜……
盛萤将煤油灯重新放到了餐桌上,陈巧雪肯定是跟着灯在跑,她眼神还不如盛萤,读书读到快两百度近视但死活不肯带眼镜,大白天看远处的东西都略糊,天一黑简直雪上加霜,三个人有两个在厨房安家落户,孟扶荞本来也不积极,她隔着两张椅子在盛萤旁边坐下,一手撑着头一手拨了拨灯芯。
灯芯上橘黄色的火光因为触碰大幅度晃了晃,陈巧雪“嘶”了一声,“你手不疼吗?”
“当然不疼,这里的火是冷的。”孟扶荞说着将煤油灯往陈巧雪的方向推了推,“你试试。”
“我不试。”陈巧雪立马拒绝,半点不犹豫。
她算是看出来了,眼前两个人凑不出半颗良心,全都坏得很。
孟扶荞懒洋洋叹了口气,颇为遗憾道:“真没有冒险精神。”
就在她们两斗嘴的时候,盛萤的判官笔忽然一勾,空间被撕裂开,从中吐出一道卷轴,卷轴不大,长不过四寸,很有点古朴的感觉,木质的轴心,外面是一层古铜色的帛,里面嵌着红丝线,有些像皮肤下漫延的血管,而卷轴相合处则空出长方形的区域,写着年份和时间。
盛萤将卷轴展开,陈巧雪出于好奇眯着眼睛小声问:“这是什么?”
“是案卷,”孟扶荞打了个哈欠,她伸手很自然压住了卷轴摊开的另一边,“上面的日期是亡灵的卒年卒月卒日,看情况偶尔会具体到时辰,里面会记载亡灵徘徊世间的原因、行为后果和最终判决,最后由判官勾红封卷。”
而这一卷是关于伏印的,刚开始一片空白,现在已经写满了字
农历辛未年末,岁寒,大雪,戏班沉疴已重,久无起色……
班主谢忱沣于后厨砍杀首徒董鸢,分餐而食,制皮为鼓……
董鸢乍醒,于农历壬申年初屠杀十四人……
判官伏印超度亡魂,已在册……
这案卷上写得内容非常零散,前言不搭后语,中间大段留白甚至比填写上去的字存在感更强,孟扶荞皱了皱眉,“还差这么多?”
“不只,”盛萤摇了摇头,“所有在册案卷只要有准确姓名、死亡日期或大略事项,能够缩小范围至某一册,判官应该都能调阅,但我刚刚试了试,伏印超度董鸢那一卷取不出来。”
盛萤当判官的时日虽短,也好歹积累了一些经验,并非毫无长进的愣头青,像这样能具体到哪位判官处理的哪只厉鬼,却取不出案卷的情况极为少见,除非已在册,但未结案……是强行超度。
“还有一件事很奇怪,按曲目扮相还有东厢房里供着的华光祖师来看,这戏班唱得应该是粤剧,而粤剧主要分布在广东、广西以及港澳台这些基本不会下雪的省份,即便下,也多是雨夹雪或小雪,可这院子里有很厚的积雪,案卷上也说岁寒、大雪。”
盛萤越说话音越低,她轻轻捂了下胸口,判官也是普通人,相较之下陈巧雪的身体比盛萤还要好一点,她在这里已经虚耗了不少时间,休息谈不上,连饭都没得吃,先替陈巧雪将死人烟引出来,又跟残留的厉鬼怨气交了手,尽管这些东西都不具威胁,但累也是真的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