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1 / 1)

“吱嘎”,厨房向外的门忽然被人推开,盛萤几不可查地皱了皱眉……站在门口的就是那位小判官伏印,身上穿着件白色练功服,跟不怕冷似得解着两个扣子,最诡异是他脸上抹着两块正圆形腮红,还没有眼珠子。

伏印先抬手,对着谢忱沣就是一个长揖,谢忱沣点头之后他才坐到了师父旁边,全程既不说话也不眨眼,活像是纸扎得人。

“人到齐了,开饭吧。”谢忱沣起身亲自去后厨端菜,伏印也连忙跟着,片刻之后两人端上三盘菜,五个香炉,菜盘子蒙着白布,一点热气都不冒。

陈巧雪看着自己面前的香炉都快哭了。

孟扶荞倒是老大不客气地将白布掀开,两菜一汤不算香炉五个人吃是有点寒酸,不过难得菜都是荤菜肉片汤、扣肉和红烧肉。刚刚锅里炖得应该就是红烧肉,只是短短几步路热食就变成了寒食,难免让陈巧雪想起清明节家中祭祖,肉也是热腾腾的出锅,等上桌点了香和冥钱请祖宗进门时,已经凉到结块了。

香炉配冷肉,只要没饿到一定程度,是个人都吃不下去,陈巧雪用余光注视着孟扶荞和盛萤,决定有样学样,她们干什么自己也跟着干什么……直到孟扶荞掀开白布拿起筷子。

她挎着一张脸,将孟扶荞踢出了模仿名单。

“刚刚谢班主说要等两个徒弟都上桌才开饭,”孟扶荞举着筷子却没夹肉,她只是在油面子上拨了拨,“另一个徒弟呢,不会在这碗里吧?”

陈巧雪瞳孔收缩,差点当场吐出来。

谢忱沣还是那副慢条斯理的模样,他的脸色很白,却不是苍白,而是一种保养得当的白,皮肤细腻只是缺乏光泽,笑起来那种兜不住的感觉缓和了许多,甚至连反应速度都快上稍许,不像之前会有突兀的沉默期。

谢忱沣道:“怎么会呢,我一共就收了两个徒弟,都是从小养在身边的,吃穿住都跟着我,除了练功的时候都舍不得打骂。”

他眼神幽幽地落在孟扶荞身上,“你是不是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床底下有一具尸体,”孟扶荞也不加掩饰,“这院子是谢班主你的所有物,里面发生什么事你不知道吗?”

谢忱沣还在笑,他眼珠子动都不动,定在正中间,要转换视线就得头或身子跟着一起挪,看起来有些莫名的滑稽。

“院子是我师父传给我的,大大小小十几间房,已经住了人的我也不会常常进去看,怎么会所有事都知道。”

盛萤在旁边气弱地咳嗽两声,打断了有些剑拔弩张的氛围。餐桌边重新安静下来,一人面前顶着三根香在炉中烧,后厨还能听到添柴的声音,那股炖在锅里的肉味始终不散,闻起来甚至热腾腾的,并非桌上这三碟冷菜。

等香烧完这顿饭才算结束,最后一个进来的伏印却是第一个离席,他全程低着头不出声,也没有人跟他主动搭话,陈巧雪甚至怀疑除了自己,其它人是不是看不见他。

陈巧雪被牵扯进来时,在树下呆了一段时间,进东厢房进的太晚,并不知道被红茧包裹着的那位就是伏印,不过她后来在合照上扫过一眼,对这张脸不算陌生。

伏印长得清俊,特别是一双眼睛,别人都看向镜头的时候他眸光微垂着,让陈巧雪想起庙里供的那尊神像,半阖目,通透练达可是不快乐,所以记忆颇深。

但很明显坐在桌子边吃饭的这位伏印,并没有那种年龄和心态带来的矛盾感,甚至可以说木然,陈巧雪不觉得奇怪纯粹是因为谢班主出现得太早,她已经提前长过了见识。

冷饭残香被留在桌子上没人收拾,陈巧雪正打算起身时忽然晕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气空力虚,连站起来都有些困难,还是盛萤很自然地拉了她一下。

原先说得就是借住一晚,不需要特别照顾,院子就行,谢忱沣也没跟她们客气,直接将人带到桑树下,然后就回自己屋还带上了门,西厢房的灯一灭就像某种信号,整个院子里的灯都灭了。

“真冷漠啊。”盛萤叹了口气,她将陈巧雪搀到小亭子里坐下,陈巧雪晕得厉害,她脸色都有些泛青,嘴唇哆嗦着喊冷。血砂自盛萤手腕上散开,陈巧雪觉得两边太阳穴好似被一把掀开,从左到右吹过了一阵穿堂风,很难形容是什么感受,又疼又麻却谈不上难捱,眼前笼罩的那层昏昧反而慢慢散开,她渐渐恢复了一些神智,沙哑着嗓子问,“我怎么在院子里了?”

“那三炷香是插给死人的,你受了就会损耗阳气。”盛萤曲了曲手指,血砂勾缠着一缕白烟从陈巧雪眉心钻出,白烟难聚形,风一吹就散开了。

陈巧雪有些紧张,“那以后不会有什么后遗症吧?”

“有,”盛萤严肃,“人会变傻。”

陈巧雪刚想哀嚎,盛萤又道,“按你的年纪算……大概七十年后吧。”她又将哀嚎声噎了下去。

陈巧雪两眼发光:“这么说我能活到九十岁?!”

尽管神神鬼鬼判官血尸之类的太离谱,置身其中慢慢也能接受这个设定。传说里判官有本生死簿,人能活多久上面都写着,盛萤既然是判官,那这话就跟金科玉律差不多,陈巧雪瞬间觉得自己腿不软了,头不晕了,起来还能打套太极拳。

盛萤:“……”她怀疑陈巧雪现在就已经傻了。

传说之所以为传说,肯定经过了一代一代的润色,三人说八卦都能说个面目全非,几百年成千上万人传下来的故事还能有几分可信?没搞错名字就值得谢天谢地了。

但盛萤也不想这时候泼陈巧雪的冷水,丧了吧唧的人实在不好玩,还是眼中闪光的陈巧雪更有意思。

孟扶荞全程抱臂挨在亭子边,她的目光落在东厢房的天窗上,无星无月也没开灯的情况下,只有东厢房里微微透出点光来,红殷殷的,一道一道极为分明。

第12章

判官的主要任务是在衙门之中赏善罚恶,无论眼前的事情多么光怪陆离,都脱不开一条关键亡灵究竟有何种执念可怕到徘徊人间几十年不肯转世轮回,一旦惊醒就会化身为魃。

而此人还是个判官。

判官通透,性格脾气或有不同,底色却有相近之处,无论生前还是死后都容易放下,更不会困在执着的泥沼中。他们也渡过不少人,见过不少浑浑噩噩无知无觉的“野兽”被惊醒后做出伤人伤己的事……因为知晓所以抗拒,生前就能解决的恩怨绝不往后拖延,连孟扶荞都很少见到被怨念裹挟的判官。

这些怨念并非属于判官自己,他第一日来盛萤客栈做登记时,盛萤就仔细留意过,很平和的一道魂魄,怨念有但少,不足以形成这样铺天盖地的形势,像结网的巨型蜘蛛,已经占据整个房间,透过那些隐隐的红光,孟扶荞有些怀疑东厢房的门恐怕都很难推开了。

“原来你们判官被怨念吞噬后不会变成厉鬼,而是变成更恐怖的魃。”孟扶荞忽然开口,深冬又下过雪的院子里实在太安静,孟扶荞的话音很轻,不必风吹就会散,盛萤还是微微抬起目光,落在她下半张脸上。

孟扶荞的下半张脸很温润,蓝田玉石般有些暖色,几乎感觉不到血尸身上的凌厉和压迫。

她继续道:“我以前见过一只魃,将它吃了的时候,判官好几天都闷闷不乐,现在想想原来是物伤其类。”

厉鬼已经很不好对付,魃更胜一筹,孟扶荞也废了好一番力气,却实在不亏,之后接近三年的时间,她都没有触碰那股灭顶的饥饿感。

现在东厢房里还有一只正在孵化的魃,孟扶荞不是判官,超度亡魂也不是她的职责,相反她乐见其成,甚至已经在暗处推波助澜。一只刚诞生的魃对血尸来说太具诱惑力,孟扶荞并不想放弃这次机会。

而盛萤虽一向清楚判官这项工作是下地的牛都嫌累出栏的猪都嫌短命,但也是第一次知道成为判官此生就如同过独木桥,行差踏错会导致怨念缠身,死后不得安宁乃至化为受人唾弃的魃,魂飞魄散成为血尸的口粮才是最终结局……盛萤倒不寒心,她单纯觉得这世上好人还是太多,要都死绝了,所有的判官之位全部空悬,轮回报应的体系倒塌崩溃乱成一团,才能有点意思。

陈巧雪夹在两个沉默不语的人中间,蓦地有点冷。

“在想什么?”孟扶荞收回的目光正好看向盛萤。

她没有加重话音,只是因为有了询问的对象,仿佛散去的烟有了主心骨,院子里席卷而来的西北风都没能吹断。

盛萤指了指东厢房,“在想你肯定有事瞒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