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珍珠蛊,我之前在书上读到过,说珍珠蛊与人同生,原本就是养在疯子身上的。”盛萤抬手摸了下墙上的画报,一点隐隐的血迹印了出来,她伸手撕下一角,里面糊着的不是浆糊,而是黏稠的血,多的有点出乎意料,只是因为干了不少,画报用纸又略厚,不压倒是沁不出来。
盛萤手指一翻,又将画报贴了回去。
“据说养着珍珠蛊的疯子刚开始症状很轻,时间长了相辅相成,人越来越疯魔,蛊越来越金贵,甚至到最后人与珍珠蛊伴生,也成为蛊,或者说是药。”盛萤说话总是很轻,略微有些乏力感,好在吐字圆润清晰,倒不至于听不清楚。
“治什么的药?”孟扶荞对蛊降之术仅限了解,并未深入,她漫长的生命里倒是遇过这样的对手,只是血尸不惧,她往那儿一杵就已经百毒不侵神鬼无惧,通常只有判官在努力,她别说研究,能看两眼已经纡尊降贵。
盛萤想了想,“表面上看什么都治,实际上只是麻痹思维,形成‘痊愈’的错觉。”
也对,珍珠蛊能侵蚀神经,让好好一个人变傻变疯,跟它伴生的药自然也针对脑子。
“想不到一个戏班的班主竟然会这些东西。”孟扶荞脚尖踢了一下正当中的箱子,“说起来他的死法也有些奇怪,论惨倒是能跟厉鬼的行事手段挂上钩,但是谁把他藏到箱子里的?”
藏起尸体大多为了两件事,不想被别人发现,不想惊醒亡魂。若单纯是前者,箱子就不该大模大样的放在门后正中央,不仅挡路还能一眼看到,箱子又没上锁,就算上了锁锤子一砸也得开,所以谢班主被藏在箱子里大概率是不想惊醒亡魂。
不管谁是凶手,这行为也过于矛盾,又要杀又要藏,像是心怀一半的慈悲,而且这慈悲跟凶残泾渭分明,你干你的,我干我的。
还有,既然要藏尸,那院子里的两具尸体为什么不藏,就这么肯定其它人惨死之后不会徘徊世间,唯独班主会留下所以惊不得?
盛萤的目光又转向化妆柜,在谢忱沣的化妆柜上摊放不少报纸,报纸旁压着笔墨纸砚,谢忱沣很老派,纸张都没有应付了事,买了相当考究的熟宣,但上面没有工整字体,而是些杂乱无章的日期,谢忱沣像是在卜算什么东西,周围还散落着铜钱、龟甲、蓍草还有一束绑起来的头发。
孟扶荞已经提前一步在报纸堆中翻了翻,从最底下翻出一些合同书,戏班子所属的年代早已不存在卖身契,转而以合同取而代之,合同受法律保护,且相对而言比较公平,孟扶荞扫过一眼,却觉得这几份合同过于霸道,不受用于法律条例甚至违背道德。
戏班子中几乎所有成员都自愿放弃一些东西,转而求取另一些东西,孟扶荞将最上面的合同递给盛萤,这份合同属于外面吊着的女人,时间在九年前,她自愿放弃嗓音,以此来换取什么却不得而知,合同上没有写明。
玉浓至少曾经是名角,肯定极度爱护自己的嗓音,她牺牲嗓音也要得到的东西应该重重逾生命。
烧水不需要太久时间,很快谢忱沣提着茶瓶又回来了,他口中抱怨着,“本来以为冬天柴火干,烧起来快一点,烟也没那么大,或许是这两天下雪受了潮,光生火就废了半天功夫,水开得慢,晚饭估计也要推迟。”
说完,他搓搓手道:“外面太冷,我再给你们泡杯茶吧。”
谢忱沣是个斯文人,他说话很温吞,还喜欢盯着对方眼睛看,真诚的有点吓人,陈巧雪刚想摇头,就看见茶瓶里又倒出白汽都不冒的冷水,她呜咽了一声,直接把脸都拧过去了。
烧了半天就烧出这么一壶水,天知道他晚饭要吃什么东西。
好在谢忱沣只是喜欢泡茶,并没有强制要求喝下去,跟刚刚一样陈巧雪碰都没敢碰,而盛萤将自己的杯子直接递给了孟扶荞,只有血尸毫不介意,喝完甚至还伸手要谢忱沣续上。
孟扶荞品评:“茶叶放久了,涩还有些变味,不太好喝,下次直接用白开水招待客人吧。”
谢忱沣:“……”他好脾气地点点头:“知道了。”
不知道为什么,陈巧雪总感觉谢班主出去一趟后身上有些许改变,鉴于她胆子不大,还一直吊着晃荡,到现在都没敢正眼仔细打量班主,所以陈巧雪不能肯定这种变化是不是自己被吓出来的幻觉。
谢忱沣又道:“天色也晚了,各位还是随我一起去吃个晚饭,然后休息吧。”
刚刚他还很排斥院子里多出来的三个人,不想让她们留下来过夜,还想了一套拒绝的说辞,现在又忽然邀请一起吃饭,实在有些不安好心,孟扶荞却道:“正好我也饿了,那就谢谢班主好意,我们走吧。”
陈巧雪不想走,她缩在椅子上当鸵鸟,整张脸都埋进了膝盖中,随后被盛萤摸了摸头,“我原先真是看错你了,没想到你胆子这么大,竟然敢一个人留在房间里。”
陈巧雪条件反射似得看了眼大箱子,她跳起来表情僵硬地宣誓:“我也饿了,你们去哪儿我去哪儿。”
盛萤满意地笑笑,随后伸出一只手让陈巧雪连挎带挂,“走,我们吃晚饭去……不知道除了谢班主外还有多少人会来呢?”
后面一句说得很轻,陈巧雪怀疑除了自己大概没别人能听见。她脚都软了,苦哈哈拽着盛萤,“不要再吓我了,我哭起来很大声的!”
“好吧,我尽力。”盛萤不无遗憾地点点头。
她干什么都有种云淡风轻的温柔和理直气壮,以至于陈巧雪懵了一会儿,竟然感觉是自己有点理亏。
这戏班子是吃大锅饭的,冬天将一个圆桌支在厨房,外面是吃饭的地,一门之隔的里面就是灶台。厨房很宽敞,这么分配非但没有逼仄感,甚至还留有相当大的空间。
盛萤看到墙脚里还放着一张圆桌,虽折叠放好却没有收起来,甚至没有罩块布来防尘,可见这桌子也曾常用。谢忱沣注意到了她的目光,解释道,“本来一张桌子是不够的,只是这些年走了不少人,两张桌子渐渐有点多余,我就让他们收了一张。”
“哦。”盛萤没多话。
“等我两个徒弟都上桌就可以开饭了。”谢忱沣又道,“难得今天有客人来,锅里顿了肉,各位一定吃尽兴。”
阴森森的过堂风吹了孟扶荞一脸,血尸的本能让她确实闻到了一股肉味煮熟的人肉味。
第11章
盛萤跟陈巧雪倒是没办法分辨人肉是个什么味,不过后厨离得近,只一门相隔,虽为了隔绝油烟这扇门是关着的,也不妨碍炖肉的香味传出来,陈巧雪承认自己稍微有些饿,可是这阴沉沉的环境跟炖肉实在不搭,食欲没激上来,反而紧张得有些反胃。
盛萤留意到孟扶荞的状态有点异常,她们三个人加上谢忱沣坐一张十人圆桌坐的是松松散散,盛萤跟孟扶荞之间隔着至少两张椅子的距离,血尸眸色发沉,隐隐有些泛红的趋势。
这个空间对孟扶荞来说就是个屠宰场,即便因为天气寒冷血腥气并不重,她还是能感觉到很明显的饥饿。孟扶荞清楚这种饥饿感是假的,她作为凌驾于一切物种之上的血尸,除了同类相残几乎不生不灭,饥饿感只是一种无法被忍耐的驱使,驱使她毁坏侵吞,而人肉就是加在骆驼身上的一根根稻草,试探着即将达到孟扶荞的临界值。
盛萤摸了摸腰间的锦囊,判官随身的锦囊中装着一块令牌,是他们与血尸签订契约后的护身符,也是契约的具象化,捏着令牌判官就能影响血尸甚至发出号令,当然,血尸强大所以狂悖叛逆最痛恨受人支配,事后一定会心存报复并且找补回来,所以判官并不敢滥用令牌。
就在盛萤指尖触碰到令牌的瞬间,孟扶荞攒在心上的焦躁陡然浇了一盆井水,泠泠淙淙清清静静,食欲被外力短暂压了下去。
孟扶荞瞳孔边缘的红还没有完全隐退,她跟这种色彩很相称,整个人充满了侵略性,隔着小半个桌子看向盛萤,盛萤眨眨眼睛,无声地说了句:“对不起啊。”
孟扶荞:“……”
她忽然意识到盛萤那句“对你能用就够了”是什么意思,孟扶荞就是吃这套真诚坦白的道歉。
“狡猾。”孟扶荞也无声回了一句。
盛萤又笑了笑。
四个人规规矩矩围着圆桌短时间还好,时间一长又不说话就感觉集体都在冒傻气。趁这个时机盛萤微微出神,她还在想床上躺着的判官……孟扶荞曾仔细看过玻璃板后的合照跟新闻,谢班主收有两个徒弟,一个是董鸢,另一个的名字虽然没有从谢忱沣口中套出来,但应该就是伏印。
两个徒弟年纪只相差三岁,长相略微相似,就连身形都经过控制或刻意筛选,远看就像双生,而现在这对师兄弟却一个躺在床上结茧,准备化身为魃,另一个藏在床下被人剔成了骨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