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春仙就以此要挟杜陵长??不过杜陵长?是滚刀肉,没当场捉住人,他肯认这个?罪名?”邬常安问。

“他不敢不认,杜福海那一棍子抡得可不轻,春仙差点没醒过,听说后脑勺破个?洞,哗啦啦淌血,谁看都不相信是春仙自?导自?演诬赖杜福海。定远侯陵的大夫都让于家准备后事了,秋仙和?我大哥连夜准备牛车把他送到帝陵,帝陵的大夫出手才救下他一条小命。”陶椿说。

“那到底是不是春仙使计?要真是他以自?己为饵钓杜福海上钩,赌得也太大了。”邬常安说。

“所以娘也不确定,真相只?有?他自?己清楚。”陶椿说。

“姐。”门?被拍响,陶桃兴奋地在门?外说:“姐,爹娘答应了,我要在山外待满五年再回来。”

“你?还没睡啊?”陶椿支起身,“你?要进来吗?”

“不进不进,我就是来跟你?说一声,我待会儿去跟娘睡。对了,姐,你?跟小核桃说一声,我不去看她了,接下来我要在家认字,我在家多学一点,下山就有?更多的时间?看旁的书。”话落,陶桃哼着不成调的小曲跑了。

之后的日子,陶桃按她自?己计划的,每天都在认字,豆干坊她不去了,山外的录事官路过她也不去看热闹,三月、四月、五月、六月的集市她也不再去。

七月初,陶桃带上家里人给她准备的行囊,踌躇满志地跟着众多小陵户一起出山,她前往繁华的长?安,在皇城根下一个?不起眼的学堂里当个?忙忙碌碌的小蚂蚁。

番外二 春仙

五月初, 地里的菜籽正在收割,大片大片的菜籽杆倒下,陵户们将菜籽杆打捆, 牛群驮着一捆捆菜籽踩着地垄慢吞吞往陵里走,春仙抱着春涧迎面?遇上驮重物的大青牛,他避让到一旁的麦地里。

“于陵长。”牵牛的小子响亮地喊一声?。

春仙颔首笑一下, 问:“你家还?剩多少菜籽没割?”

“不到一亩, 等菜籽割完,我爹就要犁地, 接着种黄豆。”

春仙点头, 他没再说?什么,等几头牛过去, 他重新走回地垄上,继续往地里去。

地里割菜籽的人见?春仙过来, 纷纷扬手打招呼,他们七嘴八舌地说?自家的菜籽还?有几天能?割完, 不会耽误移栽黄豆苗的事。

春仙对?他们眼下迥然不同的反应不奇怪,三月中旬的时候,录事官进山送盐没带银子不说?, 还?递进来一个消息, 朝廷欠发的俸禄最早要等秋收之后再发。这?话说?得就很含糊, 最早是秋收之后, 最晚又要到什么时候?要是山外哪个地方再有天灾, 朝廷拖欠俸禄又要到哪一年才发?去年只拿到三个月的俸禄,今年眼瞅着要颗粒无收,对?于没攒钱习惯的陵户来说?,家中银罐一日比一日空, 他们又不习惯过拮据的日子,难免会焦虑。

尤其是还?有旁的陵对?比着,月月去赶集的陵户月月捎回安庆公主陵的消息,比如安庆公主陵有陶制的大碾盘,不管是磨番薯还?是磨米磨面?都不再用人推石碾子;比如安庆公主陵又在新建土屋,非集市的日子,陵户们搬进土屋里住,老人跟小孩不用再挤在一张床上睡觉了;比如安庆公主陵的陶陵长掏公账大量从山外买厚实的毛毡,要为巡山人在山里的树上搭筑睡觉的小屋……

一个消息接一个消息传来,尤其是最后一个消息,巡山的陵户就没有不眼馋不心动的。不用春仙鼓动,越来越多的人走出家门大老远去公主陵看?树上小屋,再亲眼目睹安庆公主陵隔三差五宰猪宰羊分肉,集集摆摊赚钱,散集后分粮、分粉条、分番薯粉、分银子、分油、分陶器……见?者无不眼红。

两三个月下来,定远侯陵的陵户不仅不再嫌弃卖卤豆干和鸭蛋鹅蛋赚的钱少,还?自发地广挖菜园多种菜,也琢磨起赚钱的生意。

春仙默不作声?地旁观,等时机到了,他出面?再次鼓动陵户们要自食其力,要从各个陵的陵户手中赚银子、从来自山外的录事官手里换货物。他不提去年陵户们对?他劝商不齿的嘴脸,也不抱怨他为此受到的奚落和嘲讽,算是替陵户们揭开蒙在脸上的遮羞布。

“大舅!有坏人。”春涧看?见?杜福海,她立马垮下脸,不高兴地喊:“坏人!大坏人!”

杜福海:……

春仙看?过去,发现只有杜福海一个人在地里割菜籽,他左右看?几眼,问:“你爹娘呢?你兄弟呢?就你一个人干活儿?你家还?有几亩菜籽没收?”

杜福海挠头,他不知道该如何接话,支支吾吾好?一会儿,看?春仙站在地头不肯走,他只好?扯个理由:“我爹娘病了,我兄弟……他吃坏肚子在家歇着,我媳妇心口疼,也不得劲。”

“一家子都病了?”春仙可不信,杜家一家五口没受过累的,个个身?强体壮,老两口比同龄人看?起来要年轻七八岁。这?不冷不热的天气,几个月大的小儿都不会生病,他们哪能?得病,就是为了躲地里的活儿装病罢了。

“看?大夫了吗?我晌午带大夫过去看?看?。”

“不不不,就是点小毛病,用不着看?大夫。”杜福海心里清楚家里人有没有生病,他慌张拒绝,高声?抢话说?:“昨夜不舒服,今天歇半天就缓过劲了,我早上出门的时候,我爹娘还?说?过了晌就来干活儿。”

春仙瞥他一眼,冷着脸没吭声?。

杜福海脸上强装出的热乎劲在他的盯视下凝住了,面?上讨好?的神色褪去,他恢复到面?无表情的样子,整个人冷硬又阴郁。然而他的命在春仙手里捏着,他再不情愿也得抬起脸好?声?好?气回话:“过了晌,我会让他们都下地割菜籽。”

“你给你爹带句话,他要是再偷奸耍滑,就让他替我送你去帝陵守地宫。”春仙毫不客气地说?。

杜福海攥紧拳头,他低下头盯着脚上脏污的布鞋,鞋头的布挂烂了一块儿,腿上的裤子也挂出几个口子,布条上还?染着血,还?有他的手,手背上遍布血痕,这?都是割菜籽的时候割的挂的。脚步声?远去,他抬起头满眼怨毒地看?过去,这?该死的贱种,都是他害的,那个雪夜他要是下手再重一点就好?了,一棍子砸烂他的头,让他彻底没命……

欻的一声?响,杜福海回神,余光瞥到一抹黑影砸过来,他急退几步,一个踉跄,险些一屁股摔坐在满地的尖茬上。

“哈哈哈哈”地头上响起一串笑声?,陶青柏拍拍手上的土,他骂道:“坏种,你还?敢瞪我?猪狗不如的东西,于陵长就不该心软放你一马,你这?畜牲得了恩不记恩,就该让山陵使?把你捉拿到帝陵关?进地宫里。”

“他心软?”杜福海气极反笑,“你个没脑子的蠢货,他于春仙是什么好东西?也就你们眼瞎心瞎才信他,可笑我爹也被他蒙蔽了,引狼入室,害了我们一家。”

去年腊月二十一,杜福海记得那日风雪极大,狗都懒得出窝,他也躺在被窝里睡大觉,饭都是他媳妇给他端到床上吃的。偏偏在这?个鬼都不露头的日子,他家的门被敲响了。没人舍下被窝里的热乎气去开门,风雪地的人却?极有耐心,一直在门外敲门,最后还?是他媳妇哆嗦着溜下床。

“赶明?儿把院门拆了,陵里谁家围院墙砌大门?就咱们一家。”朱惠满腹牢骚,她套上棉鞋,反手拧杜福海耳朵,“不是个男人,这?大冷的天推我出去开门,你个懒汉懒死在床上算了。”

说?罢,朱惠推门出去,冲着一个劲敲门的人骂:“来了来了,别敲了!催命啊催催催于陵长?呦!贵客上门啊!真是难得。”

她满嘴嘲讽的话。

“你公爹在家吗?”春仙没搭理,他踏进门径自走到檐下跺脚上的雪。

朱惠没给他好?脸色看?,她快步走进自家的小屋,隔着点距离吆喝一声?:“爹,于春仙来了。”

说?罢不管有没有人应,她咵地一下重重摔上门,对?床上的丈夫说?:“难怪一早就觉得晦气,报丧鸟上门了。”

杜福海唾她一口,“胡说?八道,报丧鸟上门?你要死?”

“报丧!报丧!报丧又不是嚎丧!”朱惠拍他一巴掌,“你念书?念到狗肚子里去了?还?是守陵人呢,丢死人。”

杜福海嘿嘿笑,他揽住媳妇满嘴夸她聪慧,心里蠢蠢欲动着正想行?好?事,就听他爹娘的卧房门被敲响了,他顿时笑出声?,笑话道:“报丧鸟脸皮挺厚,咱爹都不搭理他,他还?去敲门。”

接着夫妻二人躺在被窝里竖起耳朵听热闹,然而说?话声?被风雪压下去了,二人什么都没听清,转头还?睡过去了。不知过了多久,杜福海和朱惠被一声?大吼惊醒,睁眼发现屋里已经黑了,而门外大吼大骂声?越发激烈,骂人的还?是他爹。

杜福海匆匆套上皮袄棉裤跑出去,只来得及看?见?一抹身?影消失在大门外,而他爹敞着怀站在雪地里,气得面?红脖子粗,嘴里还?在骂。

“娘,咋回事?发生啥事了?刚刚走的是春仙还?是谁?”杜福海问。

“除了他还?能?是谁。”

“他在咱家待了这?么久?天都要黑了。”杜福海纳闷,他又问他爹:“爹,咋回事?他说?啥了把你气成这?个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