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细想想,云从芊连点首:“娘主意正。”

待事谈出个模子,已近亥时。小风吹散了酒气,各人回房洗漱歇息。不多会,东西厢房的灯就暗了,王氏去闺女屋里看了看,确定没事,又叮嘱了两声睡在外屋的强大娘,便回了正房。

这一天够累的,云从芊两腿有些酸,翻个身睁开双目,长吁气,妄想着消减心头的燥热。可惜,不顶用。闭上眼,放空思绪。

山中的夜,不甚宁静,总有鸟啼,偶起两声虫鸣。风沙沙来,有野猫掠过,惊起一片噗噗振翅声。隐在树上的人,看惊鸟四散,右手紧握的五指慢慢放松、舒展开。细如粉末的东西下落,随风飘离。

下树后,才想移步返回,却闻西方虫鸣一半骤停。脚跟一转,往山上去。

山上客院东厢,云从芊翻来覆去难以入眠,心热生汗,外屋强大娘气息又粗,更是闹得她焦躁口干。拥被坐起,下床给自己倒了杯水,仰首一饮而尽。

后背汗淋淋,难受得紧。她拿了披风围上,轻手轻脚地出了里间,借着后窗打进来的莹莹月光,看了眼睡得正酣的强大娘,小心走至门边,抽了门闩,开门出屋。

凉意袭来,顿时舒爽。正房灯已熄,檐下灯笼没灭。带上门,到小桃园中坐。清清幽幽,静谧宁人。夜风吹动她披散的青丝,带走了燥热。不一会,浓密卷翘的眼睫颤颤慢落。将合闭时,头一点,顿时清醒。

云从芊甩了甩脑袋,起身准备回屋,只才出小亭心不由一抖,脚下顿住,想转头去看却又不敢。迟疑两息,毅然抬步往东厢。

也许是走得太急,脚下一个磕绊,身子直直跌向前,可即便如此,她依旧紧闭着嘴,不敢发出一丝声。眼看脸要磕到地,腰间徒然一紧,人被拉回。背抵着温热,感受着有力心跳,她大气不敢出一口。很快身后人收回手,退离。

“抱歉,吓到你了。”

咕咚一声吞咽,云从芊知道来者是哪位了,气得身子都在抖,缓了缓心神,慢慢转过身,同时眉开眼笑。仰看那张俊美的脸,目光毫不客气地描绘着他的眉眼。

“木大夫,您这是天堂路不走,硬闯地狱门吗?”

一身黑锦衣的沐晨焕,也没想到会撞见她。原还打算领着后面跟着的人好好转一转士子山,现在…不用了。夜游士子山,变夜会女子了。还真是无巧不成书!

“抱歉,吓到你了。”

“那我要不要也吓吓你?”云从芊还残存着醉态,眼神蒙着水气:“昨个替你挡那着,”微鼓起粉腮,故作委屈,嗲嗲道,“我回去一直跪到天黑。今天,你又来惹我?你是不是觉得我很高洁,做不来下作事?”

醉香入鼻,她喝酒了。沐晨焕看着她眼里泛起泪花,想说什么,却没出口。

脚前挪,贴近他。云从芊玉指抠过他的玉带,勾起挂着的细绳,拿住坠在下的小荷包,从中拉出泛着莹莹光泽的玉扣,指腹轻捻,娇娇问道:“木大夫,哪的人呀?”

“京城。”沐晨焕垂目看了眼玉扣。

“噢,京城啊!”云从芊心紧,面上却作神往:“那可真真是贵地,小女子还没去过。”轻吐幽兰,逼近深嗅他身上的气息,看过那近在眼前的下巴,望进他漂亮的眸子里,媚眼如丝,幽幽细语,“我就是一商门女,没什么见识。您这玉扣漂亮极了,再有一回,我怕自己会忍不住诱惑,把它摘了。”音落,手指一松,玉扣下落。

沐晨焕眼睫一颤。

云从芊脸上笑意尽散,后退一步,神色漠然地转身回屋。

作者有话说:

谢谢大家的支持!

第 14 章

清风拂过,鼻间含醉的幽香变得若有若无。沐晨焕看着她进屋,看着门关上,手指勾缠起玉扣,上面还留有她的温热。细细捻,似想捕捉得更清晰,眼底疑思渐浓。

她是在吓唬他?思及之前拥在怀里的僵硬、战栗,不由蹙眉,今晚自己确实吓到她了。放开玉扣,回身望高墙,屏气凝神细听,片刻后转头看了一眼东厢,不再停留。

云从芊一夜多梦,梦中光怪陆离,她慌忙地跑,穿过野地进去大山深谷又投进河流,不清楚到底是什么在追她,只知极可怖。慌不择路地逃,不晓得逃了多久,再一次跌倒后她终于爬不起来了。害怕、恐惧充斥鼓胀着身心,无力的两腿胡乱地蹬着。

就在无形的巨手快要扼上她的喉咙时,她臂上一紧,被一股力道拉离了险境。眨眼间天地变样,她一身大红喜服端坐床上,有男子缓缓走近。看不到面貌,只坠在玉带下泛着荧光的玉扣极惹眼…美目徒然大睁,一拗坐起,云从芊急喘,额上汗珠滚落,顺着颊下流。

她发梦了,梦的最后…荒唐的画面尚清晰,红艳迅速爬上两腮。要死了!她还能再出息点吗?

外屋强大娘隔着帘轻声唤道:“五姑娘,卯正了,该起身了。”

轻嗯一声,云从芊又心虚地大声回了一句:“好,我知道了。”定了定心神,深吸长吐几回,强迫自己别再胡想。抬手抹下巴上的汗,不禁抽气,五官紧凑,竟生面疱了。雪上加霜,难受得泪都汪眼里,缓了好一会才掀被下床。

“大娘,给我送盆水进来。昨晚喝多了酒,夜里出了一身汗。”

“行,奴婢这就去给您端。”

听着脚步声渐远,云从芊长舒一口气,憋回泪意,想到什么,又生恼怒,恨恨地小声嘟囔:“都怪他,以后再见着,我要还给眼神,就…”咬牙曲起两指,威吓似的朝向自己的眼睛。

早饭时,云崇青发现他貌美如花的姐姐神色不佳,周身散着一股冲人的怨怒,目光定在其下巴尖上那粒新生的小粉痘,表示理解。

“一会娘给你煮碗凉汤,你喝了,咱们再去孔贤庙。”王氏冷瞥了一眼不敢吭声的丈夫。由着姑娘喝那么多酒,现在火气冲上脸了。

云禾倒是想安慰闺女,但从哪安慰?长面疱在姑娘家家看来,就是天大的灾。

“大芊姐,”记恩眉头皱得死紧:“我酿的红莺酒有养颜之效,你这样…感觉像砸招牌的。”

“吃你的。”云从芊一筷子给他夹了两春卷。

“你肯定是有糟心事,我酿的酒我最是清楚。”记恩转过眼瞧了瞧他云大婶子,见面色红润,眼波清明,是愈加肯定。

“饭都堵不住你的嘴了吗?”

怎么感觉有点恼羞成怒?云崇青抬眼看向他姐,这是被记恩踩着尾巴了?记恩不在意她的语气,低头吃春卷,慢条条地说:“你承认就好,反正问题不是出在我的酒上。”

云从芊狠了他一眼,又给夹了三只汤包:“多吃点,别让嘴闲着。”

酒坊的事已经谈得有鼻有眼,有爹帮手,没多少要烦心。云崇青敛下眼睫喝鱼片粥,五姐十之八、九是在忧虑以后。算算距离五月初十也只五十来天,她就十七了。

拜完孔贤,记恩又绕去了东凹沟,静站了一会,然后便随着云禾一家下山了。因着卢家姑娘那茬,马车没在孟籁镇停留,直接回了土地庙。离开三日,土地庙周遭散着落叶,庙里香案上供的瓜果已经不见了。

记恩去了趟后院回来,面上很不好,不过也没说什么,只快手收拾了东西,拿去车上:“云大叔,你们到西头官道口那等我,我去祭拜下我师父和爷爷。”

“好,你也别急。我们今晚赶到十里庄就行,时候还宽裕。”没见两坛红莺酒,云禾便知酒是没了。土地庙不好上锁,一些个人也是真不见外。

上午强大娘在士子山客院厨房做了不少吃食。王氏挑拣了几样,装入食盒:“拎上这个去祭拜,让他们放心。”

“多谢婶子。”记恩眼眶泛红,抖着手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