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意一下子看出她是想喝水,赶紧抹了泪去给她斟上满满一杯过来,一手轻轻托起她的后颈,服侍着她小口小口喝进去。
武芙蓉足喝了整整一满杯, 喝完喘了半天, 喉咙的焦灼缓解大半, 堪堪发声。
这时她注意到周遭的陈设, 神情顿时诧异, 声音虚弱沙哑道:“我怎么在这?”
绿意将杯子送回去, 回来给她拍着后背顺气,有些难以开口似的,欲言又止道:“殿下说,您必须回明月台,他以后要亲自照顾您。”
说曹操曹操到,这边绿意话音刚落,那边房门便被大力推开,进来个蓬头垢面的高大男子。
裴钰不知经历了什么,两颊的胡须都生出不少,过去行军打仗不忘刮面个人,现在居然连头都不梳了,一副狼狈潦倒的样子。
但等看到武芙蓉的那刻,他黯淡的两眼瞬间大放异彩,步伐踉跄着冲去道:“蓉儿……蓉儿……太好了!整整三天了,我终于把你盼醒了!蓉儿我……”
“别过来!”武芙蓉惨白着张脸,看到他的那刻全身都在打颤,连咬字都变得哆嗦。
裴钰连忙止步,看向她的眼神中满是心疼,柔声哄道:“好好好我不过去,你别激动,你脖子上的伤还没长好,千万不要激动,我,我只是想过去将你身上的针拔下来,我怕你醒不过来,便让太医在你身上扎了些针,你别乱动,当心伤着自己。”
武芙蓉冲他呵斥:“我可以自己拔!”
说着动手在身上一阵摸寻,摸到针便是往上一拽,虽然有些让她皱眉头,但对比脖子上的疼,也算是小巫见大巫了,根本不值一提。
裴钰倒是心疼够呛,吸着凉气道:“你轻些,不行还是让我来吧。”
“滚!”武芙蓉吼了声,然后又是一阵忍不住的大喘气。
裴钰彻底不敢动弹了:“好好好,我滚,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就在你门外守着,有事情随时叫我,但是千万别再动怒生气,只要你好起来,你要什么我都能答应你。”
武芙蓉顿觉恶心,抬眼看他,眼中满是厌恶冰冷,质问道:“我若是要自由,你能给我?”
裴钰神色一顿,在这一瞬间望向武芙蓉的目光竟有些沉静悠远,就这样静静看了她许久,忽然开口说:“只要你能老实养好伤,再也不做伤害自己的事情,我就能给。”
武芙蓉的眼睫颤了下,再抬眼,那人就已经转身出去了。
她有点怀疑自己听错了。
他刚刚说他……能给她自由?
夜晚。
绿意跟她同塌而眠,说起她脖子上的伤,现在还在无尽后怕,唏嘘道:“幸亏女郎当时割的口子浅,要不然可真是要出大事了,殿下当时魂都要飞了,抱着您一刻不松,嘴里一直骂自己,不过奴婢也觉得他实在是太过分,怎么可以……”
绿意打住,说不下去了。
武芙蓉的心思却全然飞到了别的事情上,她回味着白日里裴钰给她的承诺,忍不住问绿意:“我这伤要多久才能好?”
绿意:“听太医的话说,就是还好没碰着经脉,养上个十天半个月,等伤口结痂就行了,但是女郎心里郁结的太厉害,都已经快积忧成疾了,所以太医也说了,要女郎无论如何都要想开些,千万不要再寻短见,否则就不是吃几服药能调理好的了。”
武芙蓉闭上眼睛,温声道:“我知道了。”
过了片刻,她又忍不住睁眼,问绿意:“睡着了吗?”
绿意哼哼一声:“没有呢,奴婢再想女郎明日早上吃什么比较好,听太医的话说是得进补,但又不能补太过了。”
武芙蓉心上软了些,想到这小丫头那日为她冲锋陷阵的勇敢样子,不由问她:“假如给你一个选择,要你留下或是跟我走,你会选哪一个。”
绿意不假思索:“这还用说,我当然是跟着女郎哎?”
反应过来不对劲,绿意一下子坐了起来,眨巴着俩大眼探向武芙蓉:“女郎要走了吗?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武芙蓉:“白日里啊,那狗东西说了,只要我能养好伤,他就放我走,你当时就在旁边,没听见么。”
绿意精神头一下子上来了:“奴……我,我一心都在女郎上面,哪里在意殿下说什么了,他果真说了只要您养好伤便放您走吗?老天爷啊这也太好了!其实这么久以来奴婢早就看不下去了,之前劝您也是没办法,毕竟想让您好受些,但是现在既然能走了?天啊天啊,这也太好了吧,女郎又不缺钱不缺头脑,出去了怎么样都能活很好的,比待在这整天受欺负强多了!”
说着连忙将声音一低,趴在武芙蓉耳朵上道:“我得小声些,不能让外人听见。”
武芙蓉嗤笑一声,有点扯到脖子上的伤,便又倒吸口凉气道:“这大半夜的哪来什么外人,我刚刚问你的问题你还没说完呢,所以你是愿意跟我走的,对吧?”
“当然愿意啊!”绿意搂抱住她,“这种问题女郎怎么还会问我呢!我百个愿意千个愿意!不过我的卖身契在管家那呢,没有殿下的允许,哪怕我自己要赎身,他也不会给我的。”
武芙蓉:“这个应当不难,姓裴的都答应放我走了,那我把你带走,就更不是什么难事,就怕他……”
武芙蓉声音一沉:“出尔反尔,行缓兵之计骗我。”
绿意想了想,安慰她道:“应当不会的吧,奴婢当时观着殿下的表现,觉得他是真后悔了,您昏着不知道,倘若能以命换命,他都要把自己的血放出来给您用了。”
武芙蓉冷笑一声,心中只觉得讽刺,一时没有什么好说的,顿了顿道:“睡吧。”
……
半月后,武芙蓉一觉醒来,发现伤口血痂已经脱落。
裴钰再提出同她一起用膳,她破天荒没有拒绝,把裴钰激动得不轻,头一次在人前那般手足无措过,又是给她夹菜又是给她盛汤,嘴里还念念有词:“这些菜都是我让宫里的厨子现做的,这碗鱼羹在半个时辰前还是一条活蹦乱跳的江鲤,你尝尝看,味道极其鲜美。”
武芙蓉望着碗里的鱼羹,半晌后抬头,眼神漠然道:“殿下,我不爱吃河鲜,自小便不喜欢。”
裴钰笑容一僵,连忙将鱼羹收回:“好,我记下了,下次再不让人给你做了,蓉儿你看,这碗杏仁豆腐味道清淡,最是适合早上食用的,你尝尝味道怎么样,我知道你喜欢杏仁的清苦气,这个我知道。”
武芙蓉耐着性子舀了勺豆腐入口,咽下后终是忍不住道:“殿下,我脖子上的伤好了。”
裴钰动作一愣,沉默许久后抬脸笑道:“我懂你意思,其实我早已猜到了,卖身契我也带来了,此时正在怀中掖着,吃完饭我就给你,你我到底相识一场,只是最后陪我吃顿饭而已,不过分吧?”
武芙蓉忍着心头的恶心,心想只是吃顿饭而已,没关系,拿到卖身契她就可以带着绿意远走高飞,再也不回来。
她攥住勺子,又吃了口杏仁豆腐。
裴钰笑了,看着她道:“味道可以吗?”
武芙蓉点点头,不想抬脸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