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颜粘罕猛然间站起来了。

“娄室,你见我向谁卑躬屈膝过?!”

完颜粘罕的军队就这样冲出了大营,留下了心气依旧很平和的完颜娄室。

今天中午他们吃炖菜,非常朴素的炖菜,猪肉是要切小块的,猪皮也不能剩下,也切成小块和各种蔬菜一起在锅里熬,熬久了,这菜是看不得了,黏黏糊糊的一锅乱炖,可刚下过雪的冬日里每人分得一碗,女真士兵就吃得很快,白气还没散,一碗热热的炖菜已经下肚了。

他们吃饱了,娄室就下令让他们出去转一转,也别积了食。

士兵里有人就在帐篷外探头探脑,看看他们将军今天在忙啥,完颜娄室已经将那把玩具短弓做好了,接下来他要拿一枚铁针来,慢慢地敲成一个鱼钩。

大家说:这个好!咱们去河流上游找个地方,不被别营的傻狗打扰,给那冰凿开,钓几尾鱼煮汤吃!

可是到了第二天,别营的士兵就回来了。

垂头丧气,冻得瑟瑟发抖,一点也没有跟他们抢冰钓鱼洞的闲情。

消息就传回来说,李世辅逃了!

不仅逃了,还阵斩了一个围攻他的渤海统制,带着人家的头跑了!太难看了!太难看太难看了!

完颜娄室从帐篷里走出来了。

外面叽叽呱呱的女真士兵见到他,立刻就站了一圈,从后背到腰再到双腿,都绷得紧紧的,等着将军一声令下,他们就要穿上铁甲,背上长弓,骑上马追击李世辅,一定要将那个可恶的宋人头颅带回来,为活女将军报仇!

完颜娄室拎着已经挂了鱼钩的小鱼竿:“你们寻到凿冰的去处了?”

那战场是很狼狈的,山谷内外已经被鲜血浸透了,有数不尽的碎刃与甲片,死人与死马,都叫后来的金军胡乱地堆在一起。

他们也只给自己人安葬,其中的宋军尸体就直接丢在山谷里,候着下一场雪给它们都盖住,再等到开春时一起埋在土下,变成春泥。

人站在山上往下看,山谷里的一切都微不可查,只有数不尽的蚂蚁在进进出出。

种冽牵着马站在山头看了一会儿,回头看他的仆役。

仆役就低着头,从鞍囊里翻出了香炉香灰和一卷香,瞧着他们这位小郎君拿过香炉,将香灰倒进去,也不挑三根香出来,那一卷香都被他点着了,插在香炉里。

过一会儿,仆役说:“郎君也该爱惜自己,不说上京,就是粘罕元帅听说了,对郎君前途也不好……”

种冽说:“你们也该爱惜自己,这样的话以后不要劝了,对你们前途也不好。”

那个女真仆役就哑口无言了,过一会儿,悄悄抹眼泪。

“我不信郎君这样的人才,南朝公主竟然狠心至此,一点也不挂念!”

真定城中飘起雪花时,有人匆匆跑进了公主行辕,“小李将军回来了!”

这一声太冒失啦!尽忠吓得就想叫左右小内侍给他拖出去打两巴掌清醒清醒,可公主比这个亲兵还冒失,急匆匆地就跑出去了,斗篷也不披,一边往外跑一边说:“马夫呢?快牵马来!”她就这么一阵风跑出去了,留下一串儿人跟在后面慌慌张张地跑,一路追到了城门口。

长公主跳下马,很是欢欣地说:“李大郎,你回来了!这回咱们的人不曾折,都全须全尾地回来了!”

雪花飘在李世辅的铠甲上,盖了血迹,看着就突然生出了些寂寥。

李世辅说:“殿下,幸不辱命……可还有人,臣不曾带得他回来。”

长公主停在雪里,过一会儿,她说:“你见到他了?”

530 · 第一百二十八章

人都回来了。

尤其是李世辅的骑兵,现在回到了真定这个大本营,战马和骑兵立刻就被人接管过去了。

战马回到了温暖的马厩里,可以卸下鞍具,享受温水、细布和毛刷,还能大吃特吃美味的豆子和盐块,以及不限量的新鲜干草;

骑兵也被人接管了,他们都是宝贵的技术兵种,光宗耀祖那种,现在可以卸下战甲和戎服,好好清洗一下跑路途中吃喝拉撒都在马上的自己,自然臭烘烘的衣服也有人去洗,铁甲也有人去养护,等清洗干净了,他们就可以在火炉旁吃了睡,睡了吃,好好弥补这几日的艰辛。

赵简依旧是回去见老娘,现在有不少人登门提亲,这毕竟是一个寒冬,在庄户人家眼里,寒冬是最适合成亲的时节天寒地冻,大家不忙着下地干活,因此就可以帮忙,那肉也不会腐坏,酒席就可以吃很久,最好来年秋天时小娃娃出生,天气不热,就没有那么多蚊虫和疫病,再等到下一个开春……讲得有点远!

可整个真定府,甚至河北人都在计算这样的事,计算着这一冬都没有金人来袭扰,土地就不曾荒芜,那来年时就可以好好耕种了,这样好的田地,一整年过去,妇人怀孕时也有吃喝,娃娃生下来也可以好好喂养。

真定城里的媒人就很忙,其次忙的是铁匠铺,大家还得排队去买点农具。

唉,这个年不想过得太拮据,不如再去俘虏营找点活干吧?

俘虏营这里,香象奴就很忙碌。

他原本是萧高六身边的亲兵,可长公主很喜欢他,出门就爱给他带在身边,一方面是喜欢他机灵,又能盯住耶律余睹;另一方面有香象奴在,还能帮助萧高六传递些不痒不痛的东西。

比如说长公主在河北吃到了拒马河的鱼,她就可以像模像样地说:“萧将军也是北方人,有没有冻鱼,送回京城,请他尝一尝。”

送几条鱼回去没什么稀奇,每天都有使者两边来回跑,要传递消息给京城,带一篮冻鱼回京,天寒地冻,实属常事。

但有了香象奴,这几条冻鱼就得到了强力的加持,香象奴要写一些声情并茂的文字来描述殿下对萧将军的记挂。

他甚至还会请宇文时中手下的哪位穷措大吃饭喝酒,写点雪月风花的诗来形容殿下的深情。

一分的深情,香象奴要写到十分。

耶律余睹就不太理解:殿下明明没有这样强烈的思念,你在这自作多情什么呢?你家郎君知道岂不怨你?

香象奴就一本正经:殿下是何等人物,她将心绪都藏起来,是她尊贵,但我须得据实告知,将她不曾说出来的话都告诉我家郎君。

耶律余睹自己回去琢磨半天,他先琢磨了一些痴男怨女情感,琢磨不出来,后来他睡觉睡到半路坐起来,用一些更清晰也更冷酷的思路去琢磨,他就明白了:

恋爱脑这东西,对一位异族降将来说,几乎是保平安保富贵的神器他是在求偶吗?

他是在表忠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