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完颜希尹千好万好,他仍然有两点不足,一是他并非完颜阿骨打的兄弟子侄完颜希尹的父祖一直在辅佐女真首领,追随首领南征北战。
好是好,可现在首领成为皇帝,女真的皇帝年轻时身体都不错,他们还在崛起途中又得到许多的妻妾,自然就有了一大群儿孙要照顾,能给完颜希尹的就不多了。
另一点不足则是完颜希尹虽然不是女真的都勃极烈,可他也有不少儿孙。
称不上好色,他也希望能将自己的家族尽力经营得繁荣,因此多生些孩子总没错但孩子多了,他总得费心给他们筹谋未来。
有了这两个弱点,秦桧就不担心完颜希尹会说什么了。
这位幕僚回到自己的帐篷里,专心开始处理军队最近频繁调度多出来的庶务,片刻之后,有人就进帐篷说:“监军已经走了。”
秦桧一点也不意外:“元帅可还安好?”
“元帅出了帐,面上瞧不出什么。”
“出了帐?”秦桧停笔想了一会儿,“元帅去哪了?”
“小人不敢窥伺,怕犯了元帅的忌讳。”
秦桧皱眉想了想,忽然说:“你去看一看娄室将军”
他的话还没说完,营地里忽然响起了紧急的鼓声!
这个小帐篷里的人就大吃一惊:
元帅要发兵了!
秦桧说:“我只防着他,果然是他进了言!”
要按完颜娄室的话说,他是不曾进什么谗言的。
完颜粘罕听过了秦桧的建议,又同完颜希尹聊了一会儿,他心中就有数了,该怎么同朝廷打擂台,叫都勃极烈拿他无可奈何反正都勃极烈的身体一年不如一年,渐渐就有了防备忌惮完颜粘罕的意思,南朝不是有句话说嘛,要是皇帝忌惮你,那你最好有让他忌惮的实力。
他已经打定主意,本来是不该出帐的。
可他就是出了中军帐,一路来到完颜娄室的营中。
完颜娄室的营地里,积雪被清扫得很干净。
士兵们并不曾操练,昨夜有风雪,今日天气寒冷,完颜粘罕只看到寥寥几队士兵在外巡逻,至于大部分士兵,他听到帐篷里传来了些嘻嘻哈哈的声音。
今日休假,士兵们的铁甲和兵戈都被收了起来,他们就聚在一起玩起了游戏。
什么游戏都有,比如女真人原有的丢羊骨,又比如南朝传过来的赌博,他们都玩得很高兴。
天气这样冷,能靠在火盆旁,一边搓搓脚,一边抓牌,怎么会不高兴呢?
伙头兵在营地里穿过,他们扛着几只猪,身后还要背一口大锅,他们见到元帅,连忙停下行礼,那新宰的猪就滴了一路的血,落在地上。
完颜粘罕看着这血,心里就有些狐疑。
这营原不是这样的。
完颜娄室的营地,每逢出战,收兵时满营都是血腥与烧焦的气味。
士兵们都是铁打的,伤者要为自己包扎,兵刃铁甲损坏的要排队往谋克处报备,领功的自然要算自己的功劳,有过的也要军法官一个个查验。
他们都很忙碌,平日里也没什么闲暇,完颜娄室总要他们打磨自己的技艺,无论是冲阵还是佯攻,防御或是撤兵,总有的练。
因此今日的懒散就很让完颜粘罕吃惊。
他继续往里走,直到在这营的大帐里看见了完颜娄室。
完颜娄室手里拿着几根绳子,正在忙碌着做一个玩具短弓,这位老将的勇武震惊天下,是南朝长公主也不得不心服口服的名将,可他编起绳子也这样熟练。
完颜粘罕看了就很惊奇,可他没有继续问下去。
他说:“娄室,咱们困住了李世辅,只是秦桧向我进言,要我放了他。”
完颜娄室听过之后就点点头,过一会儿,他低头去看了几眼放下的短弓,似乎很想将那个玩具继续制作下去。
完颜粘罕就在他的帐篷里找了个地方坐下了,两只眼睛盯着他。
“可我还没有答应,娄室,若你要他的命,他就一定会死,诸天神佛也救不得他。”
如果秦桧在场,是一定会嫉妒的。
可这种嫉妒也无处发泄,人人都敬重完颜娄室,敬重这位老将从十几年前开始为大金立下的累累战功,敬重他一等一的勇武和忠诚!
他沉默寡言,因此说出的话就更有份量,甚至就在完颜粘罕已经要被秦桧用利益完全说服时,完颜娄室仍然有机会改变这位西路军的元帅。
不用什么理由,甚至不需要杀子之仇的理由完颜粘罕说得清自己对娄室的敬重,说不清为何这样与众不同。
到底是并肩作战十几年的老兄弟,到底是他心中认定铁骨铮铮的大丈夫!
他说:“娄室,你怎么看?”
完颜娄室低着头,坐在帐篷下的阴影里,火炭就在他脚下,他的背微微弯着,像一个平平无奇的老人一样。
“元帅,留他一条命吧。”他和缓地说道,“来日你与朝廷相争,说不准还要借南朝一臂之力啊。”
完颜粘罕愣愣地看着他。
秦桧就这么说的。
秦桧说的时候,用许多的技巧将它包裹起来,那话是熨帖的,道理也是符合他的利益的。
可他不明白,为什么完颜娄室又说了一遍,却像一个响亮的巴掌打在他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