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很有歧义,曲端就吃了一惊,并且在吃惊之后,他还真认真想了一会儿。
“十五郎虽生于将门,却有些年轻,”他一本正经地说,“镇戎军中倒有几个青年才俊,可为殿下执戟,略震声威!”
正说着这话时,吴玠就领着一个人走上来了。
这片山坡上的平地既然驻扎着公主的帐篷和麾盖,自然就是中军的指挥中心,因此来这里的武将都提前收拾了一下自己。
但来的这名武将明显是收拾过了,但没完全收拾干净。
他看起来就像是血神的冠军,那种只要他在战场上咆哮一声,血神就会将目光投下来的神选勇士。
殿下一下子就感兴趣了。
“小吴将军,”她说,“这位勇士是什么人?”
“他姓韩,名世忠,原是延安府绥德军出身,追随小王舍人在燕京、河北,都立过不少功劳,而今在宁州军中作个偏将,官拜武节郎。”
曲端站在一旁,面沉如水。
面沉如水的理由也很简单,他既然是全军上下的大爹,那个控制狂属性不可能只发作在士兵的军纪,或者是后勤的生火做饭上。
这场仗怎么打,他要做主;哪一支部队在正面,哪一支部队在侧翼,他要做主;战斗什么时候开始,什么时候结束,怎么结束,他要做主;论功行赏,尤其是在大领导面前获得一个开口说话的机会,他更要做主。
所以吴玠这么干,他就很不喜欢。
虽说这人确实是个勇将吧,那也应该是他考校过后先同公主讲起,而后才有他露脸的机会才对!
况且这人是个军汉出身,谁知道他会不会冲撞了殿下,说点什么不礼貌的话!
一想到这里,他就将很冷的目光看向了吴玠。
但吴玠似乎没有察觉,这位年轻的武将满眼都是兴奋与欢喜,“殿下!曲帅!今日我军能烧了金寇营寨,他得首功!”
确实像是没有察觉,连声音里都透着压抑不住的雀跃。
站在一旁散发冷气的大爹就在心里又暗暗琢磨了一会儿,吃不准吴玠是有心跳槽,绕开他举荐了韩世忠,还是单纯因为这场仗压力太大了,所以没按套路出牌。
……似乎更像是后者。
尤其是他又狠狠瞪了吴玠一眼后,吴玠像是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那小脸就一白,脸上兴奋的神色也收敛了,还很恭谦地低下头。
确定孩子还听话,曲端心里就舒服了很多。
“的确是个俊才。”他微笑着,很矜持地对殿下说,“也不枉我令他为选锋之将。”
殿下看到这个高大魁梧的壮汉,就点头微笑了一下。
“将军的忠勇,今日不过窥一斑,来日自有虎视无前,名闻天下之时。”
壮汉就很高兴,“愿为朝廷略尽绵薄之力!”
她轻轻地扫一眼曲端,“今日立了功,自有人为你论功行赏,我是不必担心什么的,只是除了功劳外,你可还有些别的奖赏想求?”
曲端和吴玠,以及帐篷外的其余武将都悄悄支起了耳朵。
殿下像是很喜欢这个军汉!她可不是喜欢讲大话的人,什么人做了什么事有什么样的奖赏都是固定的,这样的奖赏可不多见!
抱着头盔走上来的萧高六和香象奴见了,香象奴就悄悄地用胳膊肘推了一下萧高六。
“郎君!”
萧高六脸色很严肃。
“我觉得不可能。”他说。
“我也这么觉得,”香象奴说,“我有个计谋,让殿下不至受骗!”
“什么计谋?”
香象奴就很狡诈地一笑,“我虽不知这人的声名,但这群军汉什么样我却知道。”
作者有话说:
一个排雷预警:韩世忠是名将,忠且勇,但他私德是那个时代普通军汉的标准,他不是很守男德……
第327章 第一百七十章[VIP]
殿下是很有权力的。
不仅在于她是太上皇的女儿, 皇帝和监国的妹妹,大宋的长公主,还因为她能带领军队打胜仗。
不仅在于她能带领大家打胜仗, 还在于她总是努力给士兵找到一条生路。
光是这两点, 已经足以说明一切。
军队需要战功,士兵更想要活着享受到战功所给与的一切。
至于她是个女人这一点,军队比朝廷更想得开。
他们现在很顺服她,将来如果她在面对衮衮诸公时,如果开不出足够收买军队的价格,或者是无法继续带领他们获得胜利,他们也可能告别她, 去追随另一位能给他们更多的主君。
但如果斗争永不停歇,战争也永不停歇, 她能带领他们,给他们更多, 更好的未来, 他们不仅会向她献上忠诚,甚至这忠诚能够炽烈到违反她的意志比如说, 也许她会穿着一身道袍,清清静静地表示, 她只是个修仙的女道, 俗世里的一切她都不在乎, 她追求的是天上的荣华与永恒。把权力交还给她的父亲和兄长们吧, 她可能还要淡然地加上一句,既然大宋江山重固, 诸位的妻儿老小必定也在故乡倚门而望,诸位也收拾行囊, 快些回乡吧。
那时这些粗鲁的军汉就不能听她的话,乖乖地返回家乡了。他们得干两件事,一件事不能说,另一件就更不能说,总之最后当所有人牵着她,扯着她,扶着她,披上那件意味很不寻常的袍子从帐篷里走出来时,她一定是双眼通红,哭得几乎断了气去,用受尽委屈的声音说:“诸公误我呀!”
说这些还为时尚早,但不妨碍武将们已经开始考虑自己的身价,再考虑眼前的公主殿下,远在蜀中的太上皇,或者是困守孤城的监国,到底哪个能给他们开出更高的价格。
这场战争肉眼可见的漫长和辛苦,山谷中的金军在墙后养精蓄锐,而山坡上的宋军就用这个念头为自己打气,保持住最丰沛的战斗热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