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就大吃一惊:“父亲在此,我是死也不能离开的。”

“你快马加鞭,去寻粘罕元帅要援军,征发虒亭以南所有青壮,”蒲察石家奴说:“我在此能守住三个日夜,快去!”

儿子咬紧了牙,嘴边流下一缕鲜血,他身上着甲,不能跪在地上叩头,只能喊一声:“爹!”

“大宋最精良的王师在此,只要我大金的援军到了,”蒲察石家奴说,“咱们这一仗,就能打断宋人最后一根骨头!”

“他们的阵容还是不乱,”有人感慨,“他们已经被咱们包围了,可他们还是不降不退!”

赵鹿鸣已经由灵应军护送到南坡的山顶上了,望着谷底这浓厚的血,这比血更加浓厚的金军的黑色旗帜,她心中生出了许多感慨。

“这一战若能全歼了蒲察石家奴,”她说,“我就能堂堂正正地回到我的故乡了!”

作者有话说:

第326章 第一百六十九章[VIP]

接下来的一切都没有什么新鲜感。

这一次的战争比上次, 上上次都要从容,她在山顶上观战,身边的内侍和女道给她准备了帷帐, 三面遮风, 头上加了个顶,只要放下门帘就是一座精致的小帐篷。

帐篷里有人点起了炭盆给她烤火,展开了一个小小的行军榻,上面铺了柔软厚实的皮毛。有两个小内侍还带来了小炉子、茶壶茶碗、茶叶和泉水。

她坐在帐篷门口,身上披着黑色与灰色相间的皮毛大氅,身后有人在用扇子轻轻地扇着炉火,茶壶发出了一些轻微的响声, 一个小女道在打开带来的点心盒子,往盘子里放上两块素净的白糕, 另一个小女道摆出了三清的神位,并且在神位前放上香炉。

过了一会儿, 一切都布置好了, 佩兰出来,轻轻地在她耳边说了几句, 她回到帐篷里,洗干净手, 给三清上了一炷香, 然后开始静思。

香烛的气味很淡, 也很熟悉, 闻着就让人的心静下来。

帐篷里已经烧了一会儿炭盆,也称得上暖融融的。

她坐在帐篷里, 像是坐在神霄宫中,像是在太原, 或者真定,又或者更远的兴元府,门外自然站着阿皮,但花蝴蝶偶尔巡视过来可能要找点茬,不轻不重地骂阿皮两句,彰显一下他的地位依旧超然于这群土狗。

土狗当中机灵的就奉承,不那么机灵的就轻轻哼一声,傻乎乎如阿皮那样的被骂两句也不痛不痒,嘿嘿傻笑三声,然后太阳就在这三声傻笑里晃晃悠悠向西坠去了。

再升起时,她依旧在这浸满了熟悉香气的神位前,可外面是没有人再傻笑了。

外面只有喊杀声。

契丹人向下冲击了好几次。

他们居高临下,训练有素,对蒲察石家奴的军队还很熟悉毕竟他们曾在云中府共同作战过,因此理论上来说,这场战斗应该很快分出胜负。

可女真人一发现自己处在劣势后,立刻就变了一种打法。

最前面的金军还在坚持,但后面的金军已经开始迅速构筑工事。

这就很令宋军感到吃惊,因为女真人也好,契丹人也好,给人的感觉一直是“蛮勇”,况且这群北方的蛮夷在宋人眼中,原本就是一群在山林里追着野猪跑的人形野猪,他们哪里会用什么工具呢?

金军的统帅下达了命令,金军就立刻开始调动手边一切的资源,比如说山谷里原本自然是有村庄的。那村庄还不等双方交战,只在金军来回走了两趟之后,自然就消失了,剩下了一座座空荡荡的小屋。

现在那些屋子就被士兵拆下来了,用什么方式什么工具去拆不重要,重要的是每一块石头,每一块砖,每一张门板都有它们的宝贵用途。

村落里自然也有树,不多,但村民们没舍得砍过,现在也被砍下来了,连同金军自己带来的辎重和马车,还有死去的战马,以及同袍与敌人的尸体,共同堆砌出一道道简陋无比的防线。

有了防线后,他们就开始缓缓地向后退,退到防线后面去,开始打起了他们的防御战。

这画面让人感到错愕。

再大的村落也无法支撑起这场山谷里的几万人的大战,可那些砖头瓦块都只能称得上地基,倒是尸体在地基上叠起来,冷硬之后就变成了极好用的墙!

它甚至天然有些缝隙,足以让长枪在后面刺出来!

有人在用尽全力构筑这道防线,有人就用了比他更多的力气去摧毁它,还有人原本是其中一方,可是在它面前忽然就发了疯。约葛

他说:“哥哥!哥哥!你怎么被砌进墙里了!”

那个士兵嚎啕着,惨叫着,歇斯底里扔下了手里的武器,徒手去拖拽这一块“人砖”,自然他是不能成功的,因为对面的金人见了立刻就踩上了他的哥哥,当头给他一斧子。

过后他也被筑进这墙里了,离他哥哥很近,那渐渐冷下来的眼睛还在向着那个方向望,像是多望几眼,他们就手拉着手又回到了故乡陕西的大地上。

可这一幕太寻常了。

不寻常的只有金军那冷静而快速,如同蚂蚁一般的效率,他们的脚下也有他们的兄弟,或许还有他们族中最好的儿郎,那可能是族长的独子,他们踩过去了,一趔趄,低头才发现,就叹了一口气说:

“怎么就踩烂了?已经不中用了。”

太阳就又一次摇摇晃晃地下山了,任凭冷风吹着战场上的所有人。

宋军鸣金收兵,但将四面围得连只鸟也飞不出去,后面的西军和河北军已经赶到了,只是地势所限,没办法加入战场,只能委委屈屈在后面捡柴生火烧水做饭。

金军坐在谷底,在工事里升起许多火堆,也默不作声烤自己的干粮来吃。

赵鹿鸣走出帐篷,望着山下黝黑通红的战场,忽然问,“什么声音?”

曲端脸色不是很好看,但还是回答了:“是女真人的歌。”

“他们自己唱的?”

“不是,”曲端说,“这是萧高六的主意。”

这些契丹军跟着金军数年,会唱女真人的歌不是什么稀罕事。

连这小把戏也不是什么稀罕事,这都是楚汉相争时玩过的把戏。

曲经略观察了一下殿下的神色,语气里带了点苦口婆心:“臣观契丹军勇猛,只是萧高六其人,面似忠厚,却常用这些狡计,殿下不可近之!”

她想了一下,“那我该亲近什么样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