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看了, 过往而已。

不值得在意。

眼前的景象一阵摇晃, 触目可及的人事物皆变得虚幻透明, 代表着这场戏剧已经步入尾声。

然而戏至终幕,故事却没有结束。

红影来到谢叙白的身边, 视线下移:“你若要审判我的罪,接下来可得看仔细。”

谢叙白久违地感知到他的情绪不稳。

类似的情绪在吕九第一次杀人时出现过。当时罗浮屠将吕九和其他人逼入囚牢,随手丢进去一把刀,告诉他们只有一人能活,叫他们自相残杀。

谢叙白欲要使用精神力蒙混所有人的认知,红影却突然出现阻拦,笑盈盈地叫他不要管,看清楚一些。

他如同在说旁人的事情般轻松,又仿佛已经诚心诚意地认服,所以能在阐述自己罪孽的同时,大大方方地接受谢叙白的审评。

可红影到底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谢叙白。

那么多年过,他还是做不到在面对过去时心如止水,也不知道谢叙白早已看穿他的外强中干。

比起将自己的不堪袒.露出来,红影更想拽着谢叙白马上跑,让过去就此蒙尘,什么都不要看见。

什么坦然释然不在意,那都是假的,真实的他还是怯弱得不像话。憎怨过往,憎恶自己,回避事实,害怕谢叙白的疏远厌恶。

谢叙白回看色厉内荏的红影,对上那双无意识轻颤的瞳孔,忽地眉宇轻扬,语气一如既往:“这是当然,毕竟说好了,你的戏我要看全场。”

他没等红影再开腔,探手在对方的腕下虚捞一把,竟凭空捞来一截金色手铐,另一边正铐在红影的手腕上。

红影怔住,蓦然反应过来,冲谢叙白瞪眼:“你”

开戏前,谢叙白许是看不惯他张狂的样子,将精神力凝实铐住他,不一会儿这副手铐便消失了。

没有重量,没有温度,红影也没感觉到任何不适,只当是个玩笑,没想到这玩意一直在他的手腕上!

红影简直气笑,隐约感到委屈,咬牙切齿地说:“你想看的我都给你看完了,难道你还怕我中途不认账,扭头跑了不成?”

“怎么会?跑再远我都能给你抓回来。何况诡王行动范围受限,你也跑不掉。”

谢叙白幽幽一叹:“但你总是怕我会中途跑掉,把你丢在原地置之不理,不是么。”

被一语道破内心所想的红影浑身一僵。

许是他这辈子失去过太多东西,所以对仅剩的一切都偏执到极点,亦容易患得患失,看上去浑不在意,心里早已恐惧了千千万万遍。

谢叙白无奈弯眸:“吕向财,你讲讲道理,八年时间,我陪你从小长到大,要想走早就走了,还会等到现在?还会因后续的几场事件动摇?”

说完,他捞起手铐的另一端,不紧不慢地扣在自己的手腕上。

红影再度一怔,视线不受控制地跟随谢叙白的手指。

如玉指尖往下一按,锁扣咔哒合紧,好似洪钟在耳畔轰然敲响,叫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只余嗡嗡杂音。

他傻愣愣地抬起头,满腔恼怒委屈瞬间变成难言的滋味,一时忘记开口。

谢叙白举起手晃了晃,震感通过镣链传到另一端。红影下意识看向手腕,虚化的手铐突然有了重量和温度,坠在腕骨,传来沉甸甸的暖意。

谢叙白拍拍他的肩膀,淡笑道:“行了,这下你我都跑不掉了,安心看下去吧。”

在罗浮屠将吕九按进水里的几秒后,特等射手找准时机,“砰砰砰!”齐齐开枪,顷刻间将罗浮屠打成个筛子,血雾喷洒。

吕九感受到压力的松动,强忍窒息带来的眩晕,反身一胳膊肘击中罗浮屠的头骨,将人打飞。

他艰难撑起上半身,头发湿哒哒,脸上全是水,呼吸都冒着湿冷的寒气,模模糊糊地看清楚罗浮屠在哪儿,又踉跄地扑过去,牟足劲儿挥拳狠打。

直至拳头上沾满粘腻的血丝,罗浮屠颧骨碎裂,脸上血肉模糊,再无半点声息,吕九才颓然跌坐在地,捂着嘴巴呛咳不止,闭上眼摇摇晃晃地倒在地上。

岑家舅舅带着大部队赶来,一眼瞧见亲兵背上奄奄一息的吕九,急忙将人送进当地医馆。

吕九的状况很不好。

无论是在顾家受教,还是被罗浮屠折磨,亦或是从军履职期间,他一直在受伤,从来没有消停过,后续也没时间安心修养。

于是伤口拖成暗创,积瘀沉疴,令身体不堪重负。如今中枪大出血,更是雪上加霜。他脸色苍白地躺在病床上,呼吸轻得几不可闻,若非检查后还有微弱的心率,几乎叫人以为他早已死去。

医馆大夫和助手为吕九检查伤势,隐约看出他曾经的遭遇,时不时便要错愕心惊。

后续取弹治伤,皆小心谨慎,大气都不敢出一下,生怕伤患在手里咽了气。

然而他们医术用尽,吕九还是不见醒。

由于溺水失温,还未赶到医馆时吕九的身体便发起高热,大夫们下狠药才把温度逼下去。

岂料当天入夜,吕九再次高烧,浑浑噩噩地说起胡话。

大夫从内堂匆匆赶来,正听见吕九嘴里含糊蹦出的几个词,瞬间明了,不免暗暗哀叹,对着旁边脸色黑沉如水的岑家舅舅小心说道:“怕是伤患心存死志,才不愿醒。”

“心存死志?”岑家舅舅激动地揪起吕九的衣领,骤然暴怒喝问,“你凭什么?”

“你知不知道老爷子得到消息后,半数黑发一夜白头!知不知道老夫人当场心悸昏倒,被送往医院,好险才抢救过来!他们都没有心存死志,你告诉我,你凭什么!?”

“你和你那个杂碎爹一样在罗浮屠身边为虎作伥,作恶多端,害了无数人!如今想要轻轻松松地一死了之?我告诉你,天下没有那么便宜的事!你今天就是不想活也得活!”

其他人在旁边听得心惊胆战。岑家舅舅将吕九狠狠地摔在床上,用力地抹了把脸,抬起手臂:“给他用药。”

这药自然不是寻常的药,海外进口,类似不合规的肾上腺素,能够在短时间内大幅度提高人体的生理机能,但也会在药效平复后,对身体造成严重的负担和后遗症。

大夫们被人拦着,制止不能,只能眼睁睁看着针剂扎入吕九的体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