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抽。”谢叙白将烟斗扣在桌上,倒出还没燃烧完的渣滓,解释道,“是茶叶。”

旁边那些年轻人欲.仙欲死的模样,是用精神力下达暗示,沉醉在睡梦中。他们的烟斗里也都是茶叶。

谢叙白看向有些意外的吕九,感知后者竭力隐藏的那一丝幽微难明的情绪波动:“刚才遇到了什么事,怎么被吓成这样?”

吕九笑脸僵滞。

作者有话说:

第146章 第一百四十六章[VIP]

但这罕见的失控只在一瞬。

下一秒吕九恢复一贯的微笑, 张扬且不掩锐气。他看向谢叙白旁边的年轻人,手掌一扇,赶人起身让座。

在座都是被家里娇惯的纨绔子弟, 不说性格恶劣, 也绝对不是好说话的主。

那人被吕九一脚踹翻美梦,本就愕然不悦, 又被这么轻挑无礼的态度对待,立马就来了火气。

可当他怒气冲冲地对上吕九似笑非笑的眼睛,看清楚站在自己眼前的人是谁时,蓦然就像一盆冰水兜头淋下, 一肚子火瞬间灭了个干净。

他慌慌张张起身,挤出谄媚讨好的表情:“哈哈哈,这不是吕哥吗, 您怎么有空来这天香楼?”

要说吕九这人,在年轻子弟圈子里当真称得上一声后起之秀。

最初他被顾家收为养子,大家都当是顾家又双叒叕大发慈悲给顾小少爷找了个耍伴。然而短短几年的时间, 吕九自学校初露头角。

开学社,免学费, 声名远扬,锋芒毕露。与享有盛名的大家名儒一辩高低, 拉诸多学子为民生冤案游行示威。再从学堂到军队, 剿匪、领军、灭敌不在话下, 获取军功无数, 年仅十五就晋升尉官。最后却毫不犹豫地摈弃大好前程, 从军队毅然请辞, 加入巡查队,年纪轻轻自有狠辣手段, 凡贪污枉法犯案者,经他之手查办,几乎都要脱下一层皮。

这名纨绔子弟对吕九敬畏至极,不仅因为那些骇人听闻的流言,更是亲眼见过吕九抓人时的心狠手辣。

他还记得那可怜的家伙是个贩假药的大夫,欲要逃跑,被抓住后打了个半死。家中老父仗着年龄大,上前胡搅蛮缠,拖着不让人抓。

吕九也不说话,笑眯眯地拧断假药大夫的一个指节,老父欲要再闹,便又是一个指节,声声脆响,原本昏沉的假药大夫痛醒了,嚎得惊天动地。

最后老父满脸生骇,连连求饶,但吕九并未停下,慢条斯理地拧断那大夫的十根指节,歪歪扭扭地耷拉着,像错长的树枝,还要递到那老父面前供人欣赏,激得对方两眼翻白,当场昏厥过去。

所以很多人都怕吕九,怕到见面就忍不住哆嗦。这名纨绔子弟说话的功夫,就有人按捺不住,踮起脚尖往外溜。

吕九不曾错眼去看,在谢叙白身边落座,翘起二郎腿,好以整暇地捻起烟嘴里的一丝残渣,放在鼻前细闻。

不过片刻时间,外面楼道里便传来那些人被阻拦的动静。

“你们是谁?”“啊!”“你们要干什么,别过来,知道老子是谁吗?嗷嗷嗷!”

痛叫此起彼伏,留在屋子里的纨绔子弟顿时汗流浃背了起来。

吕九闻完残渣,确定是茶叶,才像是刚注意到这人的样子,挑起一边眉梢:“我与家兄有事相商,你还愣在这里干什么,想让我亲自动手不成?”

这是叫他自觉点,出去面对巡查队,将事情一五一十地交代了,或许还能从宽处理。

纨绔子弟哪知道烟斗里的禁物早被谢叙白换成茶叶,为自己一时贪欢满腔悔痛,两股战战地出了屋子。

偌大的房间只剩吕九和谢叙白二人,走廊上没有半道人影,大门破烂敞开,满室死寂。

吕九不说话,只撑着侧颊,另一只手漫不经心地把玩烟斗。

谢叙白看在眼里,问:“生气了?”

“不敢不敢,家兄自有主意,阿九怎敢生您的气?”吕九斜眼瞧他,不掩哀怨地哼哼起来,“只是听到您刚才问我在怕什么,难免心生触动,内心惶恐。万一哪天兄长受奸人蒙骗,惨遭毒手,死无全尸,尸骨无存,阿九该去何处哭坟?”

谢叙白哭笑不得:“你这是呛我呢吧。”

但这事说来还是他理亏,大烟里的成瘾性违.禁物历来都是巡查队严查的对象,上个月刚查封一批海外偷渡的货,刑场公开处刑,枪毙不少人,惹得人人风声鹤唳。

这时候别说亲身赴宴,就是连点风声都不能沾,更别提时局正乱,顾家本就在风口浪尖上,被无数双不怀好意的眼睛紧盯着,时刻准备将他们拉下马。

换作谢叙白,也着实想不到顾南到底是被下了蛊,还是单纯缺心眼,狐朋狗友一撺掇,竟然就这样堂而皇之地来了,迷迷糊糊地试了。

最终结果只是挨一顿手板,没有下狱受巡查队的磋磨,顾家和吕九背后应该没少求人费功夫。

诸如此类擦屁股的事,谢叙白也遇到过不少,有时候他作为旁观者,都忍不住对顾南头疼无奈。只能说吕九对顾南从来没有个好脸色,不肯将对方视作兄长,多半都是被气出来的。

谢叙白盯着吕九皮笑肉不笑的脸,琢磨片刻,将手摊平伸出。

“是我任性妄为,没能顾及家里的名声和你的处境,你想怎么罚,我都受着。”

只要不涉及原则和吕九的安危,谢叙白都尽量遵循历史原定的轨迹,是以千不该万不该,他还是来了,算明知故犯。他既然附了顾南的身,接手对方的身份,也该为此负责。

吕九闻声挪移视线,瞧向谢叙白的手掌。

骨节分明,白皙细嫩,只有指腹带有薄薄的笔茧,看着就不经打,一戒尺下去保准泛红生肿。

他对“顾南”的情感其实相当复杂。幼时被人护在身后,心生憧憬依赖,总觉得看不透这人,将对方幻想得格外伟岸。

到后面,这人却犯下不少贻笑大方的糗事,平日里跟长不大似的只会瞎嚷嚷,撑不起场面,往日惊艳瞥见的沉稳身姿,全然成了一个不真切的幻影。

吕九难免怀疑自己曾经是不是眼瞎看错了人,内心落差极大,甚至有点厌烦。

但一听说这人要出事,他还是想也不想地跑来了,风尘仆仆,疯赶快赶,鞋底裤脚甚至还沾着血污。

吕九这样想着,用烟斗随意剐蹭谢叙白的掌心,后者也没往回缩,目光仍旧沉静坦荡。

吕九忽然道:“巡查队前不久查到他们买卖禁物的事实,凭证货款证人皆有,就算你把那些东西换成茶叶,也会被牵扯进来,脱不开干系。”

谢叙白自然知道,这就是他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顾南赴宴的背后有罗浮屠的手笔,后者接到幕后者的示意,准备对顾家下手,败坏顾家少爷的名声只是个开始。

这更是一种信号,将吕九逐步逼到钢丝线上,逼他尽快在顾家和罗浮屠之间做出选择,是重要的事件节点,能带出不少往事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