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1 / 1)

「莫召奴,回答我一件事。」

「前辈?」莫召奴恍如梦觉,迭声应道。

「你对他,有情吗?」

彷佛一道惊雷当头劈下,莫召奴震慑良久无法自己,脑中的语言被打成碎碎片片,一时间难以组成苹字片语。像挣扎著上岸的溺水者,他唇瓣微动,几经尝试终於挤出一声,「是。」

「我知道了。」

问完想问的事,一页书也不棉嗦,立即掉头而去,独留莫召奴夜中沉思。

「──等一下,前辈!」待莫召奴察觉情况不对,想询问一页书之时,人已消失无踪,「前辈该不会是误会了什麽吧?」

莫召奴回到栈冥鬼屋的时候,已近午夜。

方才众人共进晚饭的庭院,摆放的桌椅与一地杯盘狼藉,早不知被谁收拾得乾乾净净。然东倒西歪的破败景观总不是一时半刻能整理好的,大概荻少将一时间也没心清理,室外庭院便就这般维持著不久前被一页书炸个破烂堪比废墟的样子,阴森诡谲宛若死城。

很难想像这便是不久前自己坐著吃饭的地方,不过晚几个时辰便森冷地令人不敢久留,确实不负「鬼屋」之名。所幸前辈破坏的只是庭院,里边的建筑尚称完好,几个空房间勉强能供一行人过夜。莫召奴阖眼静心,默默回想先前狄少将告诉他的空间配置图,记起方位後便跃上石造长廊,步向内室。

虽然一页书已破坏总机关,使现下漫步鬼屋中的召奴无性命之忧,然栈冥鬼屋为御外敌以护鬼之瞳,建筑本身的设计已是极易让人迷失的迂回曲折,加以为配合机关排列完全跳脱常轨的格局布置,使莫召奴不由得放慢脚步。夜深露重,幽深蜿蜒的长廊全无窗口,透不进月光,唯有仰赖烛光照明,一簇簇明灭不定的火苗在堆砌重叠的晦暗之中闪烁,莫召奴因轻盈的步伐而些微飘起的衣袂,在飘忽的烛影间拉出细长的影子。

其实前辈与他的谈话很早就结束了,可是简短的支字片语却不期然牵起他无以名之的烦躁,那些积累甚深,几乎与血肉溶为一体的压抑,一下子就被前辈强制剥离,逼他正视。。但那瞬息爆发的情绪太庞大且太沉重,他勉强以剩馀的理智支撑著,隐约可感觉到那即将崩解的界线,然而令他烦闷不安的是,那时刻究竟何时到来,他亦无从揣度。

所以他放任自己在旷野徘徊,漫无目地去寻找连自己都不知道是什麽的东西,原以为这样就能让在体内剧烈撞击的情绪得以宣 ,不过,直至午夜,他都挥之不去──挥不去那烦躁背後的沉郁,沉郁背後的失落。

莫召奴觑了眼自己被烛光映於墙面的身影,暗淡的块面拓印出的轮廓,如一缕纤纤幽魂,衬在凹凸不平的斑驳墙面,依旧那般优柔雅致。他侧首凝视自己一头因几个时辰在旷野乱晃吹风而凌乱披落的乌丝,使束发的湛蓝发带松得离谱,摇摇欲坠。

两相比照,他不禁自嘲起来。

但,他并没有因此想打理自身仪容的念头,他深知这般寻常人必是狼狈不堪的模样,到了他身上便莫名变得风情万种。这是早在他年少之时便熟谙的事实。

慢步轻移,他踏过连十九爷一干精兵都闯不过的厅堂,进入鬼屋最深处。几间空房四散,尽头则是荻少将个人的起居室。他停步感觉众人气息,藉以察明各房所居何人,然後,朝位於转角处、离他最近的一间走去。

「召奴?」神无月手持从房内书柜取来打发时间的机关图卷,乍见闯入的召奴,他抬首露出的表情不免有些讶异,却又有种凡事尽在意料之中的从容。

神无月惊讶的绝非莫召奴的到来,毕竟他就是为等召奴才选了最边间的房,他知道,召奴事情结束後一定会来找他;然召奴的神情姿态却著实令他愣住了。

殊不知,更令神无月震撼的还在後头。莫召奴伸手一扯,半垂的发带随之松了开,一头柔亮乌缎尽数散落,若满天陨没的流星。随意将发带抛至神无月看书的桌上,莫召奴迳自步至床边,而後,开始宽衣。

神无月首度发现,原来自己的眼睛也可以瞪得这麽大。他本能地想阻止,可在他思索其法的当儿,莫召奴蓝白相间的外衣,已同额上头饰一起褪下,修长的身段透过洁白的单衣显出玲珑有致的曲线,臀是臀腰是腰,如果小樱花看到想必是啃手帕跺地板呕到不行

──不对!现在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他断不能让其他人看到这样的召奴。

「睡吧。」

就在神无月准备哀叹大势已去之时,始终背对他的召奴忽地回头,半垂的发在颊边轻轻晃漾如涟漪,卷起一圈又一圈的水纹,半敞的衣襟使白皙柔软的胸口若隐若现,那姿势极端惹火,较诸召奴开门入房之时不减反增。

但那神清却也是极端冰寒,彷佛历经涛天巨浪後骤然凝结的海面,用尽理智冷却所有情绪,一丝不漏。寒冰与火焰剧烈碰撞,激起跃腾的雾白水气,滋滋作响。

「怎麽了?」神无月丢开手边的书,快步走至召奴面前,「前辈对你说了什麽吗?」

「不,没的事。」强撑的笑容教人心纠,但撩人媚态丝毫未减,「神无月」

你愿意跟我一起回中原吗?

问句在唇边打了几转,召奴终究没有开口。漫长的沉默过後,召奴抬眼瞧著小心翼翼地想叫他却又知如何是好的神无月,脚下蓦地一拐,两人双双跌落床榻。待神无月在一阵天旋地转後,总算清晰了的视线,入眼的是跨坐他身上,召奴杏眸汇聚氤氲水气的颜。

「召奴?」

赌气也似地,莫召奴一句话也没说,一双翦水秋瞳死死紧盯神无月,满溢愤怒与不甘,更多的是无奈。既然终究会清醒,人到底是为何而作梦?若一切仅是虚幻飘渺的梦境,那麽沉溺於此兀自伤心的自己又算什麽?

他究竟是因何陷落?因何耽溺?

为东瀛的和平,他付出了前半生的安稳与幸福做代价,可是这个愿望至今未曾实现;而他为神无月倾注仅剩的下半辈子,换得的却是不可弥补的永恒失落。

他早该料到的,却由自己任性地做著不切实际的梦,明知清醒时痛楚难耐却执意要做的梦。既然一切都是心甘情愿,为何他仍是积郁难平?

他几乎要恶狠狠地吻上神无月的唇,然饱经训练的强大意志力终是拉住了他,一贯的冷静使他耗尽心力终於稳住心神,看著神无月,久久不动。

神无月抓准召奴恍神的时机,一个旋身把人反压身下。

「神无月?」如梦初醒,全无防备的澄澈眼神,飘浮著连自己都无所觉的清魅惑人。召奴感到扣住他双臂的手忽地松了开,轻如鸿毛,却又忽地握得死紧,巴不得嵌入骨髓的力道。

莫召奴惊觉自己竟不敢与此刻的神无月四目相对。

「抱歉,召奴。」神无月环抱人儿,侧躺睡下,「时候不早了,好不容易有个像样的地方休息,还是快睡吧。有什麽话,明早再说。」

「不,没的事。」莫召奴又重复了一次同样的话,在神无月怀里挪了挪,找到一个舒服的好位置後,低低续道∶「真的。」

刹那间,神无月险些就要把那句话脱口而出。可他最後还是忍了下来。

召奴,你愿意与我留在东瀛吗?

神无月觉得自己最近该不会是犯了什麽冲,怎麽人生在世就那麽几件的倒楣事一下子全发生在他身上。先是中了传说奇毒天衣有缝,再来是把他电得心惊肉跳的金和尚,夜半入房杀气腾腾像要翻船又不像来翻船的莫召奴紧接在後──毕竟到头来人还是给他搂在怀里了。

然後,今天一早起来,召奴便说想一个人静一静,不一会就跑得不见踪影。莫召奴前脚刚走,又来了个看戏的草一色,神无月十分确定当他说出「朋友不是拿来质问用的」一语时,草一色原本就很明显的窃笑变成连掩饰都懒得掩饰的大笑,那边说话边高高扬起的弧度令人恨不得一掌巴下去。

然草一色前脚刚走,一页书後脚便跟了上来,说要探视他的毒患。他严正怀疑一页书和草一色有预谋,否则时机怎会配合地如此凑巧,浑然天成?

「你可知君夫人之死的真相?」

神无月盘腿端坐,一页书站於其後运功察探,两人都没交谈。正当神无月决定在一页书离开前都做个哑巴的时候,一页书平地便冒出一句惊人之语。

「这不是我该碰触的伤。」神无月如此回答,眸光倏然转利,「前辈昨日到底和召奴说了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