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1 / 1)

草一色不假思索出言反击骄傲的樱花,为那多愁易感的丽人回护,可召奴的回答却出乎在场众人意料之外,连趾高气扬的小樱花一时间也呆住了。

「没错。」

没有否认亦无辩解,飘忽低回的嗓音无丝毫犹豫,担下一切。

一如神无月中毒那天,身陷重围的召奴义无反顾背起他,不顾身上累累伤痕,拼命杀出敌阵,誓死不肯交出他以求自身安全。

至今神无月才真正明了,召奴担下的,其实不只有他的天。

「莫召奴!」草一色急唤一声,却见莫召奴回给他一个哀戚的笑,无影无形的悲伤若无主幽魂纠缠不休,可那凄凉的唇边依然是艳色不减。

「没关系。君夫人真是被我害死的。」凄清孤绝的神态依旧动人,就算这种时候召奴的武装仍是牢不可破,冷静自持的表象毫无破绽,但神无月看得出来,人儿不经意流 的脆弱,他悄悄将之捕捉,小心收放心底深处。

那晚的谈话是如何结束,众人又是如何散去各自寻处安身,神无月的印象模糊得彷佛从没经历过这事似的。

然他始终无法忘怀,召奴那双孤寂的眼。

孤寂凄楚,苍凉悲怆,无怨无悔的闪烁星眸。

乡间旷野,无处觅食,只得暂借荻少将存粮以祭五脏庙。不过,虽然解决了食材问题,谁来烹调又是一件大任务。一行人坐在残破的鬼屋庭院,桌椅都搬好了,只差一桌热腾腾的佳肴。

一页书就不用说了,没人有那个胆敢麻烦「前辈」下厨;荻少将沉浸於哀悼心爱机关的伤痛之中,迟迟回不了神;小樱花武功平平做菜功夫更是差到不行,一盘青菜给她炒成黑炭;草一色一句「我吃喝一向在赌场解决」说明一切;神无月两手一摊,求救的眼神飘向莫召奴──草一色随之跟进,小樱花一声不屑冷哼,但肌饿本能却违背了她的意志,不时以眼角馀光偷看莫召奴的反应。

未免大夥在前往落日故乡之前饿死半途,莫召奴阖眼轻叹,接著认命地走进内室,不多时便端出几道家常菜。

「荻少将存粮就这些了,多是清淡疏果,大家先将就一下。饭不够可以再盛。」

草一色张大眼睛不敢置信,直嚷嚷「平平是男人,怎麽差这麽多?」;小樱花用力地瞪死命地瞪,彷佛恨不得把满桌佳肴瞪出一个大洞;荻少将惊异之情不亚於草一色,要知道一个独居老人能把食物弄熟让自己活到现在,就已经谢天谢地了,他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吃过一顿正式的饭菜;神无月目光再度飘向莫召奴,这次则是带著疑问。

「初至中原,举目无亲,刚捡到的孩子年纪还小,我也不会讲中原话,不学著自行料理三餐,早就客死异乡了。」召奴此刻的笑,看起来分外明媚动人,令神无月又是一刹那的失神,简短地让旁人难以瞧出端倪。

不过,中原武林第一人的名号可不是叫假的,从头到尾默不做声的一页书,犀利目光闪过凤眸眼角,一个踏步便挡住神无月视线,一贯优雅地拾起碗筷,品尝离他最近的一盘烩豆腐。

「召奴的手艺仍一如往昔。」

在场众人莫不投以羡慕眼光,神无月更是连下巴都差点没掉下来。

「前辈过奖了。」那秀逸的面庞如映照朝霞的流水,闪烁绚烂。

「素还真也太好命了吧?文武兼备足智多谋,楚楚可人又有一双好手艺,让人不得不怀疑一场结拜该不会是钓人回家的阴谋」草一色欲继续发表高见,但一页书拂尘轻轻一扫,场面顿时恢复到荒野该有的寂静。

众人难得有如此默契,逃命也似地随便找个位子,开始进行扒饭大业。唯独一页书左右的位置,没人敢高攀。见状,召奴步至一页书耳边低声讲了几句,只见一页书眼眸微眯,像在思考什麽。最後,他往旁挪了一个位子,坐到荻少将左手边,莫召奴再坐在一页书右手边的空位,神无月再坐在莫召奴身边,另一边是草一色。

一页书抬了抬眼,除了叫莫召奴晚饭後来找他,没再多说话。

很久以前,同是这般月明星稀的夜,他将毒患深重的三哥安置於心筑情巢,他的寝间。窗外月色入户,他凝视著三哥的眼神却未曾移动半分。他是早已料到的,当他开启情巢结界允许素还真进来的那刻,便注定了日後的以命相搏,以死交付。

为求解药,他与天魔交换条件,若他挨得过天魔三掌,便能取得解毒药方中的天魔精血;寻找以剑愈病的传说剑客渡鹤影,让他从南武林一路找到北方大雪原不说,其分居之妻落烟霞甚至把他误认成女人──这本该是莫召奴此生最难忍受之事,但落烟霞居所「高唐醉梦乡」只许女人进入,不这麽做就无法接近落烟霞,藉以套出渡鹤影下落。

五方星主争霸时期,他亦受托镇守素还真南方生门之地,成为南方星主,「南朱雀」。当时的武林无人不知,想杀素还真,先毁其生门,欲毁其生门,先杀莫召奴。他孤身面对魔界与汗青编的威胁,却从不以为苦。与三哥同遭天策真龙逼杀,两人亡命天涯之时亦然。

为求三哥生机,他没有不能忍的。

唯一後悔的便是连累泪痕,那让自己一手拉拔大的孩子,为救他而闯入真龙围杀之阵,亡命沙场,死状凄惨。

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如今彩云已逝,明月却仍坐拥天际。

「前辈特地把我单独叫到鬼屋之外,不知所为何事?」

「素还真很担心你。」

单刀直入,换得无言沉默;莫召奴紧握衣摆,一语不发。良久,方才抬首应声∶「我知道。」轻轻细细,若片羽飞扬,转瞬无踪。

「莫召奴。」一页书唤了声丽人的名,目光在莫召奴身上打转,几欲开口又噤了声,「待此事结束,你就留在东瀛吧。」

「什麽?」莫召奴没花多少时间,迅速掩饰住内心的错愕。素手紧握成拳,再次开口的声音宛如紧绷过度近乎断裂的弦,「这是三哥的意思?」

「不,是我的意思。」一页书表情肃穆一如既往,「素还真一直很希望你能找到幸福,过平安快乐的日子。无奈事与愿违,因他之故,让你几度涉险,丧亲失友。你可曾知道,你伤心欲绝的模样,几乎要刺穿素还真的心。」

三哥也曾因他而伤心吗?

莫召奴垂头不语,一绺乌丝随之坠落,蒙上面颊。

「你觉得神无月如何?」

「嗯?」话锋一转,令莫召奴有些反应不过来。

「如果,他能给你我们给不起的幸福,你就留下来吧。」

莫召奴眼眶泛红,晶莹水雾汇聚,他咬了咬唇,勉力止住即将滑落的泪珠。那是温暖体贴,宛如和煦冬阳的话语,消融寒冰。前辈始终牵挂著他的,一如五方星主时代,为他一挡非凡公子那般。

可是,他却只能像个闹别扭的孩子,婉拒前辈的好意。

「前辈莫要自欺欺人。如今中原正逢大敌,正道需要我的力量,对吧?」他毫不意外地,看到一页书的默认,「我是没法弃三哥於不顾的。」

「我明白。」

「我可是东瀛头号叛国贼,鬼祭家的罪人,唯一挂念的亲姊也早就死在中原。我在东瀛已经没有可留恋的东西了,只有中原才是我的归处。」莫召奴苦笑,「回来处理鬼之瞳一事,不过是基於一份道义与责任,毕竟我终究是东瀛人。」

「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一旦花开凋谢,明年即使再有繁花绽枝头,也终究不是去年所开之花了。莫召奴,你当真不多加考虑?」

「我不可能留在东瀛,一如神无月无法随我同回中原。古今人生一场大梦,神无月不过是这场梦的一部分。能做这场梦已远超乎我预期之外,还能奢望什麽呢?」

凋零的花无法重回枝头,流逝的韶光亦无以追回,这正是花落教人无奈,美梦令人回味的缘由。待鬼之瞳一事了结,取得天衣有缝的解药,军神败亡,因缘际会结合的人们终得分开,即使那或许是在很长一段时日以後的未来。他以为自己早已看淡人事遇合,为何由自己亲口道出这份事实,会让他如此痛彻心肺,连泪也流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