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1 / 1)

而事实也确实如此。无论军神胜败如何,他都能全身而退,如今掌握的富贵权势,也都不会改变,顶多是把太宰的位子暂时交出去一阵子,很快又能再收回来。源武藏擅自订下的赌约,不过趁势给了他政治操作的机会,而他也这麽做了。彼此互惠,各取所需,不得不承认,这也是他当年上神野山找人的原因之一。

战鼓初鸣,神无月占尽优势,一页书怎生猛攻都没法得手,理所当然。可当一页书首次招式逆行,使出山以来不曾受过伤的军神吐血,他惊讶地发现自己竟是安然如故,宛如一个置身事外的路人。若是他人也罢,但眼前的可是他费尽心力,从神山亲自请下的战友啊!两人联手先败鬼祭,後抗岩堂,共同走过朝中复杂残酷的政治斗争,情谊自是不在话下,他亦如此深信著。然而,面对好友的伤势,他居然没有任何感觉?

就像他不在乎这场武决的结果一样,好友的安危,似乎从一开始就被他下意识排除了。他知道自己本来就是个自私的人,自私,而且矛盾。一方面希望东瀛天下太平即可,一方面他也有一名政客永远不缺的野心,如果可以,他何尝不愿将广袤的中原大地纳入东瀛名下,光大天皇之威?

那正是他迟迟不动手杀岩堂的原因,若他真有意除之,那老头早不知死多少次了。如能借岩堂之手成全一己之私,在他眼里,那也不是什麽坏事。当然,若岩堂真无法成事,那也无所谓,他对中原还没有那麽深的执著,有机会就拿下,不行的话,放弃也好。周遭每个人都是他的棋子,按著计算走上他预示的道路,包括他自己。

军神的翘班他不是没想过,莫召奴潜回国内也在意料之中,唯一的意外,是他万万料不到两人竟会彼此牵引,将局面导致如斯境地,不愧是军神看上的人。或者说,真不愧是看上军神的人哪,莫召奴。

对好友的伤,他多少是该操点心的,他清楚认知到这点,却没有认何实行的打算,心绪依旧平静无波。

或许是因为有人把该他担起的份全包了吧?

望向远处观战的水色俪影,真田不禁再次佩服起自己卓越的眼光。

数丈之外,是拳皇观战的山头,恰与真田龙政的所在形成俯看之势。这位俗称拳皇的黑暗帝王,学名长曾我部神权,外貌特徵为粗壮多毛,与黑猩猩相类。然而,饶是黑猩猩也有黑猩猩的烦恼,自多年前败於神无月之手,他这个东瀛武道排名第三的强者便遭到彻底的忽略;众人只道「地上有天皇,黑暗有拳皇」,此外一无所知。究竟他何时才能再次站在阳光下,被大家重新认识,取回他应得的荣光?

甫开打,一页书极招频发。

「中原武学果然博大,但就算威力再强十倍的武学,同样破不了反无,守不住归一!」

大战正酣,一页书欲以时间差破军神武学。

「利用时差的连续极招,欲趁神无月回气不足之时破他反无,这种方法数十年前我就失败过了!」

一页书受军神归一杀招毫发无伤。

「怎麽可能?」

「不惜自残破解反无归一,一页书的斗志高昂,但就算没这两招的加持,他仍是不败的武魁,无敌的军神!」

任拳皇尽责地为八山柱惊天一战,适时做下注解,但在场者竟连瞥他一眼都没有!为什麽!为什麽他都得不到别人重视,把自己搞得活像个自言自语的傻子,为什麽──他讲的话总是没有除了自己手下以外的人在听啊~!

「运使顺逆各半之招,威力越大,反噬越大,要败神无月,必须运使最高武学,中原第一人,你的根基能耐得住这种伤势吗?」

「内伤者比外伤更剧,再拖战一个时辰,一页书就压不下内伤,就算是最好的战果,败者生,胜者亡,更可能的结果,胜者生,败者死。」

突然注意到有人在附和自己,拳皇心下大喜,四处张望,赫然瞧见真田龙政笑吟吟的脸。

「太宰大人!」随侍在侧的蚀鬼紧张地唤了自家主子一声。

「无妨。」真田狡黠一笑。若神无月败,他还得仰仗拳皇之力呢,打好关系,怎麽看都不会吃亏。摺扇一挥,止住了贴身护卫的发言。

「要拖过一个时辰,太容易了。」拳皇忍不住用手拨了拨前额头发,做个自认为帅气的姿势。

「源武藏,胜券在握。」沉著优雅的行止下,真田龙政强忍笑意忍到快肚子痛。

如果可以,还是神无月赢的好。

另一处山崖,莫召奴在山边迎风而立,彷佛一尊亘古的神明雕像,动也不动地接受风吹雨打,就连丸太郎与之说话,也是眼神直愣愣盯著战场,没有一点反应。丸太郎不禁凝视起自己的掌心,才刚碰过的莫召奴的手,柔软且冰凉,不是正常该有的温度,就算他很担心,却也不知道该怎麽办,只能像最初那般站在莫召奴身旁,什麽都没办法做,什麽忙也帮不上。

总是这样。总是眼睁睁看著别人为自己拼命,而自己只能穷担心。莫召奴说领导者最重要的是决心,可是到底要怎样的决心,他对莫召奴的解释还是一知半解,他唯一明白的是,内心仅有的一个强烈的心愿∶「想保护落日故乡」。

他真的能做到吗?是不是只要有决心,他就可以办得到呢?

所谓的成为领主,所谓的鬼祭少主,并非指继承领地上的财富,或是鬼之瞳内的太阳之海和血誓书,而是背负领民的性命,背负鬼祭旧臣的命运。

他不想辜负他们的笑容。

那样的话,莫召奴是不是就不会再愁眉不展了呢?

不,那其实是没丁点关联的两回事。看看八柱山上酣战的军神,再回眸偷偷望了望莫召奴的表情,两相对照,真是个有趣的对比,丸太郎想。可是,对於这对比代表的微妙意义,他却不知该如何是好,胸中发痒,想探个究竟的同时又极欲退开,既难为情,觉得愚蠢,发誓怎样都不想变成那种人。但他又清楚知道,自己终有天也会变成那样的人,既抗拒,又确实地朝那个方向前进,他也说不上是怎样的感觉,比治理领地更复杂难懂的感觉。

巴不得一辈子都不要懂,却又总有一天会懂。

──如果,在眼前奋战的人是苍鹘呢?

丸太郎默默垂下了头,为这个突如其来的念头,倍感困惑与迷惘。

八山柱一战结束,莫召奴和丸太郎急赶至山下。两人沉静伫立在一页书身後,从头到尾都没开口,直至军神率神风营大军撤离。

其实,乍见半跪在地的神无月,他突然有一种莫名的冲动。

好想再握一次神无月的手。

但那也不过是刹那间的事。

他始终没有动作,就像那似远复近,不知何时才能拥有的地久天长。

八山柱之战,梵天败军神,以一身重伤保住中原安危,取回鬼之潼,莫召奴顿时也不晓得是该喜或悲,难以言喻的五味杂陈,在乍见拳皇夜半拦路,地摇树倒的当下,化为一股专一的意念。

力保前辈与丸太郎安然脱身的意念。

「听说你对神无月很重要?」气息流转,是运功出招的前兆。穷凶恶极的大脸沐浴著月光,面上分明的棱角使拳皇显得分外狰狞。他不怀好意的恶笑出声,杀气锐增,「如果我杀了你,不知道神无月会是怎样的表情?」

莫召奴无暇细思,金银双扇登时上手,力拼拳皇攻势,但他的气劲轻易就给对方击碎,爆冲的蛮横内力以宏大之势袭来,把他撞飞数尺之远,体内血气翻涌,一股淤血涌上,迫得他好生难受。召奴力阻退势,脚向下施力一蹬,人飞回战局,拚死阻止拳皇接近一页书。那句针对梵天的「不可留」绝非玩笑,依眼下情势、拳皇之能,那无异是最残酷直接的死亡宣告。

见莫召奴、神秘剑客皆非敌手,一页书不顾伤重勉力运招,可招式不仅落了空,体型巨大笨重的拳皇竟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出现眼前,一拳打得他骨碎呕血。拳皇正欲再攒一掌永除後患,熟悉的水蓝身影一跃而入,一手拦腰抱起一页书,一手格开拳皇掌劲,纵身往後一翻,和拳皇拉开距离。

「莫召奴你!」

「咦?」

细微的轻叹从拳皇背後发出,他赶忙往後一看,见到的是手持双扇的莫召奴。拳皇呆了半晌,用力眨眨眼,再转回头来,眼前又是一个莫召奴,没有持扇,手抱一页书。刹时间,在拳皇身後的莫召奴、神秘剑客及拳皇本人真是糊涂了,眼睛机警地瞄了下左右观察情况,丸太郎偷偷从藏身的树後探出头来,谁也不敢轻举妄动,倒是救下一页书的莫召奴,笑得眉眼唇弯,如一苹偷到熏鱼的猫,露出让人百思不得解的狡诈笑容,趁机扬声道∶「神秘剑客,快带前辈跟丸太郎先走!」